第257章
  这场面让苑琅都震憾的说不出话。
  身为地方之长,平日里处理过诸多政务、见证过无数场面,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被山呼海啸般真实的、质朴而纯粹深深触动。
  守护这一方百姓的安宁与富足,他义不容辞。
  仪式的最后鞭炮齐鸣,也意味着头鱼拍卖即将拉开帷幕。
  项松跟三个身强力壮的渔民们抬起头鱼冰雕盘,先是在冰台上绕场一周,让在场所有人亲眼见证。
  其实无论兴盛湖的人、还是异地来的商贾、行家们,都并非从没见过重及七、八十斤的鱼。
  但冰拍台上这条,竟就是有明显的不同。
  苑琅的视线专注而困惑的看完整个冰拍台,才发现了窍门所在。
  那当然不同……
  冰雕台的四个角落放置了青铜鼎、桃木枝、琉璃瓶盛的湖水、红蜡烛、五色土。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
  而四周的一圈冰雕竟嵌入了铜镜,角度也肯定经过计算,跟眼下这时辰的日是日照完美契合。
  日光先是映在铜镜上、再反射至冰雕,最终汇聚于头鱼身上。
  头鱼原本就硕大,被光一照竟有些“雄伟壮观”的架势。尤其鱼身鳞片还带闪的,就跟拿稀世珍宝雕琢了似的。
  这鳞片怎么还能跟五彩琉璃一样了?
  苑琅再细看,原来不止周边的冰雕、冰台上的冰面居然还用彩冰冻了蓝色冰灯。经由层层反射,整个的头鱼就跟还浮在水里似的,且还不是湖水,简直就是深海中破冰而出的神物。
  台下的众人先是被头鱼份量小惊一下、随后才被光影布置大惊。
  苑琅心想不用问,这定又是那位苏娘子手笔。
  他其实很想留下来看完整个拍卖,但嘉年华的总管事柳嫣已经前来邀请他移步主持龙舟赛点睛仪式。
  盛情难却,职责在身,苑琅只得压下内心的遗憾,向众人拱手告辞。
  才转身,视线触及到一抹绯红衣衫的背影、如一尾惊鸿一闪而过,正朝着冰拍台后奔去。
  苑琅脚步顿了一瞬,目光下意识想看清楚。可身旁柳嫣在轻声催促,他便只有再次将这好奇抛之脑后,朝着冰嬉场而去。
  苏榛一路小跑到了冰拍后台,正赶上斐熙在最后的备场。
  瞧见她终于来了,斐熙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长舒一口气:“苏娘子,贵宾场那边儿可有消息了?”
  贵宾场设在不远处的暖棚里,苏榛一边点头,一边将手中名册递给斐熙:“刚拿到的一手消息。今天一共来了二十三位。有五位城中显贵,前呼后拥的排场极大。还有八位周边富贾、十位外地行商,也是为了头鱼特意赶来。”
  想了想,又叮嘱:“我再跟你确认一下竞价暗号。底下助拍牙师摩挲大拇指和食指了,说明贵客有意出价;轻抚胡须,可能准备大幅加价。”
  斐熙神色专注,点头示意记下了。
  苏榛:“另外切记,头鱼展示你得控制在一刻钟内,还有竞价环节控制在两刻钟左右。一是避免宾客耐心耗尽。二是有客人要去龙舟那边儿看热闹下注的,别超时。”
  斐熙才要回话、冰嬉场的项俊就满脸慌张的跑了过来,“苏娘子,龙舟赛备战点儿乱成一锅粥了!渔会和漕帮的人都说自己名额少、吃了大亏,吵得差点儿动手。另外也不知道咋回事,冰面上突然起了大雾,赛道也不清晰了,可太守大人跟观赛宾客都就位了,开不了赛可咋办啊?”
  苏榛心下一紧,渔会跟漕帮都不是她熟悉的,项松虽熟,但他眼下还在鱼拍台上分身乏术、哪里走得开。忙问:“柳掌柜呢?”
  项俊无奈摇头:“柳掌柜正跟林丰铺那位柳三娘谈买卖,说是看上咱不少东西了。”
  苏榛低头沉思片刻,当机立断下指令:“项俊,立刻安排人去收集铜锣,每隔十丈布置一人,若是开赛之前一刻雾还没散,敲锣为龙舟指引方向。”
  说完,又拉住在后台满场打杂的容声。
  容声是斐熙的小徒弟之一,之前本来是跟着寒酥的,性子机灵且可靠,苏榛就安排他在机场岗。
  苏榛:“容声,你速去准备大红灯笼,盏数越多越好。再去白水村大食代找乔里正,就说我说的,安排人拿十几根天幕杆子去赛场,天幕杆要带底座的,立在冰面上挂灯笼用,也算个赛道标识。”
  容声应下,也不敢耽搁,撒丫子片刻就跑没影了。
  苏榛便跟着项俊往赛事区去,见了渔行跟漕帮的领头人,听了好一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抱怨,索性直接提出新方案:在原有名额基础上,再增设两组特别挑战名额。
  渔行和漕帮各派支精英队伍,进行“友谊赛”。
  最后还请来了项家老太爷来做个见证。
  老太爷虽说卸下渔把头的担子几十年了,但项家威望还在,语重心长地:“大家同处兴盛湖,本是一家人。苏娘子的方案公平合理,既能分出高下,又不损双方颜面,大家各让一步,往后日子还长。”
  即然台阶有了,渔行跟漕帮也不愿意在有太守大人在的场合真的起冲突,便借机接受了苏榛的方案。
  苏榛当下就决定,友谊赛就订在后日。
  经此一折腾,赛事处总算又恢复平静,好消息是雾虽没大散、却多少小了些。
  另外锣鼓及红灯笼也纷纷就位,龙舟赛将如时举行。
  午时一刻正。
  兴盛湖冰面之上,五彩旌旗在风中翻卷。
  巡检司沿着赛道外围竖起百余根横杆“拒马”,组成一道严密的防线,防止围观的百姓跳入冰场。
  冰面上,每隔十五丈便设有一处救援点,二十个冰捞子整齐排列,均有专人负责看守。
  赛道也是经由筹备组几次集议,最终定为六引长度,四条。
  为确保安全,三日之前已经封闭了上下游冰面。各入口均设置岗哨,每处也安排五名守卫轮流值守。
  观礼台搭建在冰面始发处的中央,冰雕气派非凡,冰灯高悬、彩绸飞舞。
  太守苑琅走下观礼台,走向龙舟。主薄手捧雕花漆盘跟随,盘中朱砂鲜艳夺目。
  苑琅取笔蘸取朱砂、点上龙舟双目的同时,锣鼓喧天、丝竹与号角齐鸣,声如雷霆。
  两岸围观的百姓人数仍旧在持续增加着,嘉年华入场处的旗号已经显示入场逾千。
  随着一声清脆的哨响,四艘龙舟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激起层层冰花。
  岸上的百姓们欢呼雀跃,呐喊助威声震耳欲聋,与冰面上的热闹景象相互呼应,兴盛湖的冰上竞渡终于顺利开启……
  苏榛长呼一口气,感觉自己又完成一项任务。
  与此同时,京城、乾宁观。
  自打钦*天监把金箓斋的日子定为农历二月二十五,乾宁观便进入紧锣密鼓的筹备阶段。
  负责主持金箓斋仪式的仍旧为观主清玄道长。
  观内其它道士也是分工明确,一组负责洒扫殿堂,擦拭塑像,确保观内一尘不染;另一组则精心准备仪式所需法器,把桃木剑、法印、令旗等提前数天就擦拭得锃亮。
  从年岁清晨开始,清玄道长便带领众道士斋戒沐浴,净心涤虑,以表对神灵的虔诚。
  观中西南角落,一座密院悄然隐匿其中。
  朱漆木门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院外飘入的雪。院子里几株苍松傲立,松枝上悬着的风铃发出清脆声响,可空气中却并无松香、却隐约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气。
  颐国府的二娘子高解樱站在树下石桌前,桌上搁了件青铜法器、一支笔、一只玉碗、一本残旧的册子,上题:《苏氏宗谱》。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抄家之祸中,苏氏族谱险些毁于一旦。是“她”侥幸抢救出来、埋进爹娘衣冠冢,此轮回才被她寻到,挖了出来。
  族谱封皮本是上好的锦缎,如今边缘磨损、丝线裸露在外,像杂乱的蛛丝,布满深浅不一的污渍,有泥点、也有血痕。
  但“苏氏宗谱”四个烫金字依然清晰可辨,宛如燃烧的火种。
  解樱轻轻捏住族谱边缘,小心翼翼地、一张张翻开,直至最后两页,瞳孔骤然收缩。
  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有些许褪色,上书:苏榛,小字荻,诞于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幼承庭训,姿容端丽,性婉顺且灵慧。及笄之龄,待字闺中,望结高门,为家族赓续荣光。
  活了两世的解樱早就不知悲伤为何物,可空洞的眸色里却有清泪一颗一颗的滴下。
  “她”在出生时就被记入族谱,及笄之年父亲替她取了字,便在族谱上作了添加。
  父亲说,荻草是顽强生长的,愿吾儿拥有强大的内心,在困境中也能砥砺前行。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却还是折在那个凄冷的冬天。
  解樱咬破手指,指尖一滴鲜红落入白玉碗中。
  鲜红立刻就成了灵动的鱼儿似的,在碗底不停盘旋、速度越来越快成了个小小的漩涡,且由鲜红变为奇幽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