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但精灵不会这么散漫叛逆地坐在鸟居上,也不会当着一众神官阴阳师的面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这个世界的神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能做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自己……全靠人类自己。”
  神官们尚还能看出几分憋气,但看看另一半,以源氏为首的阴阳师们却全无表现,头颅低垂袖手而立,一副恭敬无比的工具人模样。
  神官们:更憋气了。
  野凉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跟人谈哲学,云镜里不管是时透兄弟还是童磨的表现都可圈可点,进步良多。特效还好看,还各有风味,坐在高处看起来特别带感,唯一的缺陷就是他这次用了一条蛇魔的身体,没有零食可以吃……
  不,鬼肉条不算,他是绝对不会吃一口那个东西的。
  他们就这样看完了鬼的终局。
  鬼是无法杀死鬼的,于是以恋人之名构建战斗术式的刺青之鬼被与爱伴生的女孩砍下了头颅,死在恋之呼吸之下。
  临死前他看到肩偎白蛇与春樱的男孩女孩携手微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粉色和服的身影。
  “恋雪。”他喃喃着,闭上了眼睛。
  鬼是无法被鬼杀死的,所以缠斗许久后,最终还是一柄泛着淡紫色的日轮刀插|入了鬼的后心,将已经不成人形的怪物切成两半。
  “竟、然……是你……”怪物瞪大了六只眼睛。
  “有什么好惊讶的,”时透有一郎从地上爬起来,灰头土脸,但眼神灼灼,“我是很弱小没错,也没有大哥和无一郎那样的天赋,但我并不是孤身一人!我有兄弟,我有朋友,我有可以共同进步和依靠的好多人!”
  “他们不是我的力量吗?!我不是他们的力量吗?!我确实不够强大,但我并不没用!更不会去当伤害别人的鬼!”
  “你问问无一郎,就你这个样子,谁愿意有你这样的祖先啊!”
  上弦壹黑死牟,原名继国岩胜,大受打击!
  瞳孔地震片刻后,不知怎么,他缓缓地选择了自行消散:“缘一……唯有在后代这一点上,我终于胜了你……”
  而鬼舞辻无惨……
  鬼舞辻无惨,对上了技能各异的、保留了完整战力的、柱们的团队。
  水柱防御,炎柱突进,岩柱攻坚,音柱刺杀,虫柱用毒。他们甚至不需要奶妈,虽然团队里本来就有一位专业的医师。
  原本以鬼王的生命力,他是可以再坚持一会儿的,至少能坚持到太阳升起来再被晒死。但一来,珠世早就针对他生命力顽强这一点研制了促进衰弱的药剂,二来时间拖得太久太久,久到其他战场都已经结束战斗打扫干净……
  蛇魔们也吃完了点心。
  【好吃,还饿。】
  祂们吞吐蛇信,睁大了黑洞洞的眼睛。
  【……饭饭。】
  第332章 霞云之下
  鬼舞辻无惨有个秘密。
  他讨厌蛇。
  这厌恶由来已久,最早能追溯到他还没变成鬼的、每日为了呼吸而拼尽全力的弱小的人类时期。那时候鬼舞辻还算是个挺有名的姓氏,虽然比不上三大家,但稍付出些代价,多托些人情,还是能跟源氏的人搭上关系。
  于是他们便下了委托。等了些时日,终于等到领取任务的人上门,来医治家中病弱的独子。
  那是对极年轻的少男少女,难脱稚气,却各有着极盛的或清丽或娇妍的容貌。少女灵动又爱笑,明朗得像个小太阳,背上还背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手上提着药箱,一看便知是大夫。跟在她身边的少年则面色苍白,不到秋末便身披毛领羽织,又沉默寡言,既不问病,也不寒暄。
  若不是气势摄人,甚至让人担心他才是那个需要诊治的病人。
  这两个“人”长相气质都带着股妖异的精致,想必是源氏的式神之流。同为供人驱使之徒,时人皆将式神与奴仆并论。有阴阳师带着的还好,要是自己上门——
  哪有单单招待别家的奴仆,让奴仆做自家座上宾的道理?
  虽然碍于源氏势大,鬼舞辻家的其他人不敢将不满表现出来,但也没藏得多好。大抵贵族都有些不识时务的通病,自以为不凡,却忘了式神在主家面前再听话那也是妖怪,源氏的人就算收了报酬办事也绝对不会手软——
  还是一个赛一个的强硬。
  所以躺在被褥里费力呼吸的鬼舞辻无惨被一阵暖意惊醒时,模模糊糊看到的就是非人少女笑盈盈的脸:“我已经尽力啦,勉强能让他多活几年吧,再多就做不到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治不了,你们想别的办法吧。”
  “无礼之徒!你分明就没有用心……!”
  他家里的长辈自然不愿,质问之余派人阻拦,仆人的手还没伸到女孩身前,就被另一只称不上大的手掌握住了手腕。
  事情就发生在无惨被褥边,他甚至能感受到柔滑衣料拂过自己脸前的凉意。顺着手臂看过去,便是个身量并不很高、神情也并不凶恶的少年,明明看着还有些孱弱,却无端让所有人都寂静下来,不敢与那双抬起的眼睛对视。
  然后那只看起来属于年幼的少年人的手缓缓握紧,带出了骨裂的咯嚓声音。
  鬼舞辻无惨听到他说:“天命如此,不可强求,更与他人无关。你们家的诚意,便是如此吗?”
  然后他们就走了。
  也许中间还说了什么,但鬼舞辻无惨没有听清,也不想再听了。他那时才十四五岁,看起来不比那二“人”大多少,还刚生过一场病,心思浑噩。
  他只是觉得伤心,还有点恐惧。源氏威名赫赫,虽然也臭名昭著,却也早已是权威的代名词。源氏的阴阳师力非常人,式神也往往非常妖,连它们都说他难以医治……
  该怎么办。
  我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凭什么别人都活得好好的。
  那个式神不也很虚弱,一副命不久矣的样子吗?
  为什么它就能这么厉害啊……?!
  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嫉恨,因为过大的情绪波动会伤害身体,加重病情。这是他很擅长的东西,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渴望一具健康的身体,也从来没有人比他更珍重生命。
  但越是如此,此时此刻,他反而越是怨恨。
  灵魂中负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平安京不乏因嫉妒而变化成妖怪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放过此刻如此浓重的怨毒,鬼舞辻无惨全身剧痛,心中却升起自己将要如愿的预感。
  ——哪怕是变为遭人唾弃的鬼……!
  ——也想要活着!
  然后预感静悄悄地消失了。
  仿佛世界都为之一静。虚空中浮现无形的裂痕。巨蛇睁开泛着冷光的金色的眼睛。祂吐了吐蛇信,以蛇吻露出兴味的笑容。
  【原来如此,】祂说,【原来变故在你身上。】
  那巨蛇的阴影过于庞大了,周身似有若无的环绕着瘴气,看向鬼舞辻无惨的眼神让他几乎被当场吓死。他僵着身体一动都不能动。更恐惧于静止得令人窒息的世界。
  ——我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吗?
  连死去都无人知晓?
  【当然不,你还能残喘很久,以这般不堪的、苟且偷生的姿态。】
  巨蛇裂开了嘴,周边涌动的紫黑瘴气化为数条游动小蛇,蜿蜒到鬼舞辻无惨的床铺……甚至是被褥枕头之间,蛇信几乎刮到他的脸。
  那声音真是令人愤恨到极点,带着事不关己的轻屑与幸灾乐祸般的恶意:
  【——在你与他相遇之前。】
  然后祂也离开了,只有湿冷黏腻的黑蛇还游动在无惨周身,像是在维护什么,又像是在吸取着什么。他问过别人,可从来没有人能看到这些蛇,更没有人能帮助他。
  一日一日的纠缠衰弱,濒死时又会被极冷的力量带回人间。他心有所悟,却更加扭曲嫉妒。
  直到二十岁那年,他服下了缺少了一味青色彼岸花的药。
  这一年神鬼妖怪皆已离开人世,留下的只剩青壮也可杀死的渣滓。黑蛇也一天少过一天,最终在充满了血腥味的进食中彻底消散。
  “神鬼之力……再强又如何!都已经消失了!”
  鬼舞辻无惨生来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愤恨嫉妒扭曲痛苦,狰狞得脸上肌肉都变形,忽而又放声大笑。
  “我就是世间仅存的鬼!还有谁能比过我!”
  哪怕是世间五百年才孕育出的怪物继国缘一,也早已死在他最不缺的时间之中了!
  ……
  恍惚的梦境就到此为止了。
  嘶嘶声铺天盖地,蛇鳞摩擦在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熟悉,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甚至压过了被撕裂吞吃的疼痛。
  鬼舞辻无惨睁开已经不能用眼睛来形容的眼睛,巨婴发出尖锐刺耳的嚎哭,甚至刺激着它自己不能用耳朵来形容的耳膜。
  这是……恐惧啊。
  它模糊却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恐惧着这些东西的。害怕被撕咬,害怕被分食,害怕终有一日,再遇到一个令它只能僵硬等死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