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尽管嘴筒子往上被兜帽遮着,还是能看出耳朵很大竖得很直,是条品种优良、相当健硕的狗。
  跑不过,根本跑不过。
  陈唐九抄着袖,冷眼盯视对方:“有事?”
  那人说:“陈掌门是吧?找你问点事。”
  陈唐九嘴角一歪:得,猜中了!
  他“嗯”了一声,故意做出轻慢表情,等对方发问。
  “你们从天桂山里弄出来的棺材,放哪了?”
  陈唐九眉头一跳。
  咒门的?
  不对……
  他看向那条狗,在他看过去的一瞬间,狗的呼吸顿了顿,明显比一般狗有灵性得多。
  一个名字闯进他脑海:御兽门。
  之前把自己追得那么惨,今天总算见到正主儿了。
  他不答反问:“在蓬莱东海头的树林,也是你找我麻烦?”
  “是。”那人愣了一下,报出自己名号,“御兽门,沈晟。”
  陈唐九露出嫌弃表情:“那你觉得我还能告诉你棺材在哪儿吗?再说,那是我们傀门的东西,你怎么还理直气壮的?贱不贱呐?”
  “你们傀门?”沈晟冷笑着把兜帽掀开,脸上横贯鼻骨的爪痕在这一笑之下显得十分狰狞,“真想不到,姓陈的居然会上赶着舔钟家,你不怕哪天姓钟的宰了你吗?”
  “放屁!我们傀门的不相帮,难道帮你吗?”陈唐九破口大骂,心里却忽然涌上不安。
  什么意思?
  “相帮?”沈晟哈哈大笑,“当年陈宁烛背叛钟燊时曾扬言,他不在乎师徒反目,他趁钟燊受伤把他魂魄打散,放入聚魂瓶炼制七七四十九天,又制成了活偶,这事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你当姓钟的达到目的后,能轻饶了你这陈家后人?”
  陈唐九的脑子“轰”的一下,再往后,只能看到沈晟的两片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见他在聒噪什么。
  抽生魂,制活偶,谓之离魂……
  他脑海里不停重复着这句口诀,根本停不下来。
  三火先前还不相信,原来他在幻境中看到的的确确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师祖真被祖宗给抽了生魂,居然还给制成了傀儡?
  太逆天了!太残忍了!
  陈唐九想佯装淡定,慌乱的眼神还是把他给出卖了。
  沈晟变的很得意,又像是松了口气,继续挑拨:“钟燊死后,陈宁烛陈掌门才是傀门正统,那钟三火想找棺材复活钟燊,不是为了报仇?钟燊活过来那天,必让你陈家绝后!”
  陈唐九皱眉,突然爆喝:“放你的狗屁!他钟三火想杀我的话有一万次机会,还用复活师祖?我祖宗陈宁烛也不可能做那样的事!他一直供着师祖的牌位,叮嘱后人必须按时祭拜,牌位现在就在我家!”
  “做给外人看的罢了,陈宁烛最是道貌岸然,四百年前谁不知道?”
  陈唐九的嘴唇颤抖了半天,突然大吼:“那又怎样?”
  沈晟一愣。
  “就算真像你说的,也是我陈家对不住师祖,那我更该弥补过错,给他当面磕头谢罪!”
  “你……”沈晟一脸的不敢置信。
  “滚吧!莫说我不知道棺材在哪,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告诉你!”
  沈晟皱了皱眉,拉了下狗链,那狼狗慢慢站起来,后腿紧绷,蓄势待发。
  陈唐九攥紧拳头,冷冷扫了他一眼,不急不慢迈开步子,从他们身旁走过。
  沈晟犹豫了几次,终究还是没动。
  现在的陈唐九只是个连棋子都算不上的摆设,根本不值得出手,况且,这里是鬼市,神降门的地盘,叶昱玄就在前方不到一里远的地方。
  他们与世无争,不代表可以容别人在眼皮子底下乱来。
  出鬼市时,陈唐九的小腿还在微微发抖。
  有点害怕不假,更多的是无力。
  他也像是被抽了魂,懵懵懂懂地贴着墙根儿往家的方向走。
  刚才沈晟的话他往心里去了,愈发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自己的祖宗陈宁烛。
  都说无风不起浪,甭管所述细节如何,所有人都知道陈宁烛不是个好东西,是个大叛徒,他这个后辈实在颜面无光。
  难怪,三火对闵老板照顾有加,对苏行宠溺温和,甚至对秤砣都宽容爱护,独独对他陈唐九,就连在春宵一刻时都感觉不到他有半分体恤和温情。
  好了,全明白了,难怪三火从不给好脸色,原来心里一直藏着恨呢!
  还近水楼台捞月亮呢,捞个屁!
  -
  自打从天桂山回来,张无聿的身子骨一直不行。
  被食人鱼咬出来的伤口总也长不好,三天两头感染发高烧,气得吴大帅赌咒发愿,下次见面一定崩了符沂白。
  昨天上午掉了几个雨点儿,风也凉,张无聿下午又卧床了,胡话不断。
  除了伤痛折磨,张无聿还整天魂不守舍神经兮兮,一有动静就会大喊闵瑾砚的名字惊醒。
  军医说,这是癔症,心病还需心药医。
  吴夫人心疼弟弟,亲自去了闵家。
  她跟闵家父子哭诉这些天张无聿遭的罪,试图博取同情。
  雍容华贵的吴夫人抹着眼泪:“闵先生,我知道我们无聿对不住你,是我教导无方,他让我惯坏了,但我也听说了,这次的事主要怪符沂白,你能不能看在他对你一番真心,去救救他?”
  闵老爹气得把拐棍摔出去老远:“真心?你们家的真心值几个钱?我们家瑾砚一辈子都毁了,你们还想怎样?别太得寸进尺!”
  吴夫人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闵瑾砚看看胸口不断起伏的老爹,又看看哭的快背气的吴夫人,顿了顿:“爹,要不,我去看看吧?”
  闵老爹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瑾砚,你糊涂了!”
  闵瑾砚贴在老爹身边耳语:“爹,儿子没糊涂,可张参谋长要是出了事……咱们以后还得在保定城里做生意呢!”
  “你!”闵老爹气得要打他,“没骨气的东西,给我滚出去,去了就别回来!”
  闵瑾砚咬住嘴唇,憋了满眼的泪,到了外头才敢抬袖子擦。
  奉军军营闹瘟疫,他大哥生死不知,怕老爹着急上火,这事不敢跟他明说,就只能任由他误会自己。
  张无聿是个混球,死一万次都不多,但闵瑾砚考虑,去大帅府说不定能有机会打探一下大哥那边的情况,而且就张无聿现在的德行,还能翻起什么风浪不成?
  就这样,闵瑾砚坐上了吴大帅的四轮汽车,在轰鸣声中开到了大帅府。
  跳下汽车,就见不远处走来个人,闵瑾砚半悬着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三火?”
  三火还穿着那件金枫染秋,远远朝他仰了下头:“你怎么还在这?”
  “我……来探望张参谋长。”闵瑾砚尴尬地转移话题,“听小九说你出远门了?这是刚回来?”
  “嗯。”三火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再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大门。
  闵瑾砚担心三火生气,他处处为自己撑腰,可自己却上赶着登门来探望张无聿。
  他有点后悔今天的决定,但事已至此,只好耷拉着肩膀跟吴夫人去后院。
  经过回廊时,看到三火跟吴大帅在堂屋里面对面喝茶。
  可能是谈的投机,三火面色不像平时那么冷峻,让闵瑾砚好奇,三火到底跟吴大帅做的什么大买卖,连小九都蒙在鼓里。
  但也大约能猜到,八成跟傀门和三火要找的棺材有关。
  一进张无聿的院子,就听见正屋一阵鬼哭狼嚎。
  “好疼啊,我不想死,救救我!”
  “瑾砚我对不住你,我一定一辈子对你好!你别走,别走啊!”
  “我把全部积蓄都给你,咱把锦绣布行赎回来,我保准让人给你恢复原样,给我个机会吧!你回来吧!”
  吴夫人看向闵瑾砚,看得他有点脸红。
  恼怒地走进屋子,想要骂他,却见他满头大汗像是魇住了,张牙舞爪地胡乱挥手,好几个人都按不住。
  闵瑾砚愣住。
  吴夫人无奈:“闵先生,他这么多天一直这样,所以我才敢对你保证他是真心的,无聿不懂事,在恶人的影响下做错了事,希望你能原谅他,我当姐姐的,替他给你赔不是!”
  说罢,她双手搭在腰间,给闵瑾砚正儿八经地鞠了个躬。
  闵瑾砚连忙扶起她,说了几句客套话,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吴夫人,不好这样。”
  说也奇怪,闵瑾砚一开口,在梦里发疯的张无聿居然安静了。
  吴夫人松了口气,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回去休息,仆人们也纷纷退出去,躲瘟神似的,刚才还闹哄哄的屋子转眼就安静下来。
  闵瑾砚盯着病榻上的张无聿出神。
  他浮肿的脸上累累伤疤,黑眼袋高高鼓着,都快没人样了。
  鬼使神差的,闵瑾砚微微抬手,食指指尖在他结痂的伤疤上轻轻碰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