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他们才走出没多远,只听寂静的夜里“哗啦”一声,是清晰的瓷片飞溅声,源头正是洋货铺。
  陈唐九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悟:“我去,不是吧?这么狠?”
  三火勾了下唇。
  “你早猜到他会砸碎圣母像了吧?”
  “嗯。”
  陈唐九想了想,突然毛骨悚然:“那你该不会是故意告诉他的吧?”
  三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随手拦下迎面过来的黄包车,把他推上去:“管好你自己!”
  这人,蔫儿坏啊!
  陈唐九也确实没力气跟他掰扯,屁股才一坐定人就萎靡了,跟拉黄包车的嚷嚷好几遍“稳着点”,到家时浑身好似散了架。
  -
  洋货铺离锦绣布行不远,一大早,整条街都知道了礼砌巷的陈掌门昨晚降妖的壮举,还听说妖怪太厉害,他好像受了伤。
  苏行闲着没事上布行串门,一听这消息,拉着闵瑾砚就去礼砌巷探望好友。
  他叽叽喳喳直接进了后院,一点也不见外,搞得陈唐九一头雾水。
  “苏少爷?闵老板?”
  “哎呀,小九!”苏少爷扭着胯,呼天抢地地冲到陈唐九跟前,抓住他衣襟,“你没事儿吧!”
  “啊?没事啊!”陈唐九瞥了眼三火,把衣裳用力往外拽,“干什么?大中午的来蹭饭啊?”
  苏行瞪圆了眼:“少爷差你那一口饭吗?要不是洋货铺的说你受伤了,我才懒得来看你!”
  “哦,你说这个。”他摸了摸颈侧的创口,仿佛还能摸到三火的余温,赶忙摒弃杂念,扶着苏行的肩膀哄,“小伤,没事,谢苏少爷关心!”
  “怎么会没事?瞧你这脸色,煞白煞白的!”苏行嘟起的嘴巴这才放下了,回头寻求认同,“闵老板,你看是不是?”
  “啊?哦,是。”闵瑾砚点点头。
  三火正在树下捏着傀门大事记看,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登时眉心蹙起。
  陈唐九的脸色是不太好,但相比之下,闵瑾砚更差,他目光呆滞,脚步虚浮,整个人精气神全没了。
  三火放下书,看清了他乌青的眼袋和晦暗的印堂。
  “你怎么了?”
  闵瑾砚愣了愣,眼神跟他一碰便绕开了:“没、没怎么啊!”
  三火看陈唐九跟苏行勾肩搭背进了屋,目光沉静地问:“姓张的动你了?”
  闵瑾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眼眶都红了。
  在大帅府发生的事像是场噩梦,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奇耻大辱,他打算瞒着所有人,包括最好的朋友,没想到却被三火一眼就看穿。
  “你,你怎么……”说着,哽咽了。
  “你染上了他的味道。”
  味道?
  闵瑾砚连忙拉起自己的衣领闻,但什么都闻不见。
  “不是你们常说的味道,而是魂魄的味道。”三火盯着他的眉间,“印堂比上次还黑,不是普通的秽气,发生什么了?”
  “印堂发黑真会倒霉吗?那昨天……跟这个有关吗?”
  “你说的不对,本质是厄运缠身,表象才是印堂发黑。”因为新衣服的缘故,三火对他出奇耐心,“除非是命里该有的劫数,一切苦难灾厄皆有缘由,你魂魄纯净,本该一生顺风顺水,不至于此。”
  这话像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在讲天方夜谭,又像是庙门口的算命瞎子胡乱解签,但偏偏,说话的人是三火,一个惜字如金、从不说笑的人。
  闵瑾砚仔细回忆昨天,突然想起来符沂白,昨天被张无聿威逼利诱强占了身子,被送出府时像丢了魂儿,给其他事彻底忘脑后去了。
  “对了三火,符沂白!”符沂白那张脸阴森森的,他想到都紧张,“我昨天听见符沂白跟他徒弟说话,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他徒弟要把你和小九抓起来拷问!”
  三火目光沉下,倒是没想到这件事跟自己有关。
  “然后符沂白说不行,话里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后来,他们发现我了,我当时害怕,就装着没听见,但……”
  “他碰你了?”
  闵瑾砚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攥紧拳头,用力点头:“按了我的肩膀。”
  三火冷冷一笑:“断头劫运咒。”
  “断头?”闵瑾砚对自己的脖子又摸又拍,“没,没断吧?三火,什么意思啊?”
  “你的厄运会被这咒无限放大,致使灾厄缠身,不死不休。”
  “……”
  不死不休?
  闵瑾砚愣了半天,结结巴巴:“那,那你能救我吗?”
  想到小九,又连忙说:“傀门的规矩我懂,我出钱!一根……不,两根金条!”
  三火把他伸出来的两根手指给按了下去,看向屋子里的目光像要杀人。
  而后,他摇头:“我救不了你。”
  闵瑾砚脸上掩不住的失望,不死心地追问:“为什么?”
  三火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慢慢眨着眼说:“咒门天克傀门,且符沂白的造诣高于我。”
  “比你还高?”想到那天三火对付野狐的本事,闵瑾砚全身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那怎么办?怎么办?张无聿是不是还会找我?我……那我还不如死了!”
  三火稍一犹豫,说:“不至于,有个人能救你。”
  闵瑾砚又充满了希望:“谁?”
  “明晚跟我走。”三火想了想,“在那之前,跟我在一起。”
  虽然破不了断头劫运咒,但若是霉运来了,可以帮他挡上一挡。
  他从不管闲事,但今天例外,一来,闵瑾砚给他做了新衣服,二来,符沂白是因为他才对闵瑾砚下的手。
  本想着今天不出门就万事大吉,没想到屋里两个锣鼓点投胎的货又勾肩搭背地出来了。
  苏行兴致非常高:“三火,小九说昨个儿赚钱了,要请我们去听戏!难得他出回血,咱可得使劲儿宰啊!”
  陈唐九说:“走,闵老板,今天我请客,三火就不去了,他不爱热闹!”
  闵瑾砚看三火不高兴,随着他说:“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你俩玩吧!”
  苏行看看闵瑾砚,又看看三火,目光狐疑:“闵老板,咱都多长时间没去谢班主那儿了,不捧场啦?哦,上回谢班主没喝你倒的酒,不是真记仇了吧?”
  闵瑾砚早忘了那茬,赶忙辩解:“不是!”
  “那走哇,今天说是城里来了个江洋大盗,柳署长指定忙得去不了谢家班,等散了场咱还能跟谢班主搓个麻将!”
  “我……”闵瑾砚看三火,现在他才是他的主心骨。
  陈唐九瞄到了端倪,跑到他们俩中间把他们隔开:“三火,你俩别是有事儿吧?刚才就在外头嘀嘀咕咕,说吧,有什么是我和苏少爷不能听的?”
  三火翻白眼:“没什么,想去就去。”
  这下苏行高兴了:“闵老板,三火都发话了,走吧!”
  闵瑾砚被他俩架着往外走,时不时求救似的看三火一眼。
  三火无奈地摇了摇头,缓步跟上。
  该来的躲不过,人终究是敌不过命数。
  第20章
  原先谢家班规模不大,地脚不好,谢班主唱得虽好,但论样貌,在别人眼里也就平平无奇。
  只是架不住情人眼里出西施,柳署长就好他这口,经常呼朋唤友过来捧场。
  俗话说有求就有供,渐渐地,谢家班所在的百里街多出了卖小吃的卖杂货的卖胭脂水粉的,成了繁华地段。
  去年,谢家班重新翻修了整条街正当间儿的雅艺楼,黑漆的柱子雕着金莲,大红幔布随风摇摆,上头绣着的龙凤图似要腾空而起。
  园子今天看客不少,大堂几乎满座,雅间更是别想,都提前订出去了,陈唐九带着另外三位在一楼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坐下,叫了两壶好茶,四样点心。
  戏台上紧锣密鼓地响起,角儿们陆续上场,陈唐九凑近三火:“三火,中间那位唱花旦的就是谢宿谢班主!”
  正中间的谢班主腰肢纤细,眼波流转,妆容明媚的脸仿佛春日薄雪,一颦一笑勾人心魄,刚一亮相,就引得台下一阵叫好。
  三火随意扫了一眼,低头捏起块点心吃,看样对点心的兴趣比对戏台大。
  陈唐九撇嘴:“切,不识货!”
  苏行见三火爱吃杏仁酥,殷勤地把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清亮亮地说:“三火,谢班主人可好啦,等看完了戏介绍你们认识!”
  三火很给面子的点了下头。
  谢班主的唱功不是吹出来的,莺啼婉转空谷幽兰,台下人听得全情投入,陈唐九跟着摇头晃脑打拍子,闵瑾砚原本满腹心事,却也渐渐被这热闹传染,心情放松下来。
  就在这时,肩膀突然被人给按住,身后那人独有的上扬声调让他浑身一抖:“闵老板,看来心情不错嘛,听戏怎么不叫我?”
  果然是擎着一脸坏笑的张无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