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萧羽杉这几日本就因刑部与漕运的事憋了一肚子邪火,今日也原是专程来报复任顷舟的。可看着此刻男人狼狈受辱的样子,他胸口却突然莫名堵住了,这场景他看见分明应该有快感的,但他却丝毫不想嘲笑。
  可即便他丝毫没有感到开心,但他嘴硬,且毒:“你与老五夜夜笙歌时,可比方才放浪多了。怎么?那几个粗汉入不了任公子的眼?还是说你只肯在老五面前脱/裤/子,为了老五保持贞洁?”
  任顷舟听懂了萧羽杉话中的龌龊想法,他意识到萧羽杉误会了他跟沈清珏的关系,但他却不打算解释。
  “萧公子方才躲在暗处看了许久吧?现在又这般兴师问罪,莫非是看得不过瘾,也想亲自试试?”
  月光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映在墙上,任顷舟沾了血的牙齿在月光下很刺眼,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侧脸被墙壁摩擦出整片的伤口,那身青衫早被巷子里的污水浸得斑驳不堪。萧羽杉突然感觉喉头发紧,这才惊觉两人距离近得离谱。
  萧羽杉猛地松开手,任顷舟立刻踉跄着撞上砖墙,他扯下大氅扔过去,“你这样的祸害,合该死在阴沟里。”
  说罢,他抛过去一个青瓷瓶:“处理下伤口,这么好看的脸,留下伤疤可惜了。”
  可任顷舟却打算破罐子破摔,他继续说着贬低自己的话:“我这张脸若毁了,就引诱不了五殿下了,这对萧公子来说岂不是更好?”
  萧羽杉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他伸手攥住任顷舟的手腕往身前一拉:“任顷舟,我真是不明白你,如此好的条件,何必这么作践自己。”他咬着牙低声说道。
  “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就是泥潭里的蛆虫,地狱中的恶鬼,尘埃里的蝼蚁,我本就不是什么高洁之人,也从未想过做什么皎月。”
  “沈清珏他到底哪好?值得你这么自轻自贱?”
  “他好不好不重要,换个人也是一样的。谁能给我名利,我就跟谁。”
  任顷舟是铁了心要把自己贬低进尘埃里,他此刻自暴自弃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就为了名利?!为了名利你就能把自己的身体出卖给沈清珏那种货色!?”萧羽杉闻言更是怒火中烧。
  “对,我无依无靠,无权无势,无力自保,无处可去,我只能找一棵大树,给我遮风挡雨。”任顷舟语气非常冷漠且决然,但又极其坦然,他似是在故意激怒这个男人,也故意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
  “那你找我啊!!这些我也能给你啊!!为什么偏偏是沈清珏呢?!”
  嘴比脑子快,萧羽杉顺着逻辑就把话说出来了,说完他都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
  任顷舟闻言,愣了片刻,随后又用那种让人生气的语气说道:“萧公子当真是如传言般风流,来者不拒,男女通吃。”
  “对啊,我就是风流,我就是来者不拒,只要长得好看,睡一觉我又不亏。”
  萧羽杉手中一用力,两人胸膛相贴,“你下/贱,我风流,我们岂不是绝配?”
  两个人此刻的火气都已经顶到头皮了,谁都没有理智,一门心思的就是想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什么话解气说什么,什么话伤人说什么,至于伤的是谁,不知道,不重要。
  第11章
  当夜任顷舟一身狼藉的回到府上,他缓缓坐到书案前,月光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脚边,斑驳的光影像是他今晚破碎的尊严。他丝毫没有处理伤口和污秽的意思,案头的铜镜映出他散乱的鬓发和染血的唇角,这是他第一次在萧羽杉面前失去理智和体面,第一次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和恐惧,更是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撕碎了自己那副永远从容的假面。他向来擅长把伤痛嚼碎了咽下,把恐惧锁进最深的梦魇,不敢对任何人展示,可今天萧羽杉恰巧而来的“英雄救美”,使得他再也没有底气在对方面前保持风度和文雅。
  他不需要看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有多可笑,就像个被撕烂的布偶,像个被扯下遮羞布的娼/妓,被剥光了丢在街头的戏子,赤/裸/裸的、被迫展露最不堪的自己。
  他坐在黑暗里,指节抵着眉心,像是试图把那些破碎的体面重新按回骨血里去。他向来以智谋为衣,以傲气为甲,将所有的破碎都死死压在完美无缺的表象之下。他本该永远优雅从容,永远游刃有余,永远做那个谈笑间定人生死的谋士,可今夜,萧羽杉撞破了他的伪装,看见他被逼到墙角,看见他被几个醉汉按住羞辱,看见他毫无还手之力的脆弱。任顷舟从不示弱,示弱就是死路,可萧羽杉偏偏撞见了他的死穴。
  他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沙哑,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他觉得可笑,他任顷舟能在明弈中运筹帷幄,能在暗局里纵横捭阖,却偏偏在萧羽杉面前,被几个市井混混撕碎了尊严。他不断的思考着猜测着,萧羽杉会怎么想?会嘲笑他吗?会觉得他不过如此吗?会…怜悯他吗?
  任顷舟猛地攥紧手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希望萧羽杉可以继续算计他,可以继续视他为敌,可以继续用那种愤恨的眼神看他,而不是像今晚那样,攥着他的手腕,眼底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他宁愿萧羽杉今晚没来,他宁愿自己真的在那条巷子里被强迫被蹂躏,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再也拼不回那副完美无缺的假面,再也没法在萧羽杉面前维持那份该死的、虚张声势的高傲。
  而与此同时,萧羽杉独自一人策马来到城北的旷地,他仰头灌下最后一口烈酒,任由辛辣的液体灼烧喉咙,可胸腔里那股无名火却越烧越旺。酒葫芦被狠狠掷向远处,心中依旧烦闷未解。长剑出鞘,在他的手中舞动成银龙,杀气逼人。剑气所过之处,风声破空,他多希望这风是任顷舟那张永远带着假笑的脸,是那人总挺得笔直的脊背,是今夜在暗巷里明明颤抖却还要强撑的双手。
  他想不明白,任顷舟为什么这么甘于在沈清珏身下做一个栾/宠,他恼怒、他烦躁,他想要把自己逼到筋疲力尽迫使自己不去想这些破事。他练剑练到虎口磨的火辣辣的疼,可心里的躁郁却半分未减。今晚暗巷的画面和任顷舟自轻自贱的话语像长满荆棘的藤蔓一样缠上来,让他几乎窒息。萧羽杉以为自己会痛快,会幸灾乐祸,可真当他看见任顷舟被按在墙上羞辱时他心里只有压也压不住的愤怒。
  令萧羽杉更愤怒的是他任顷舟为什么?他凭什么?为什么宁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却仍然选择做一个见不得光的蛆虫?凭什么在他萧羽杉面前永远不肯低头?
  他的指节开始渗血,却仍然抵不上胸腔里那股灼烧般的闷痛。他想起任顷舟散落的长发,想起他染血的唇角,想起他被自己攥住手腕时那一瞬的僵硬。任顷舟在怕什么?怕他萧羽杉?还是怕被他萧羽杉看见自己的脆弱?
  他忽然觉得荒唐,他们明明是敌人,是死对头,他本该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可为什么他偏偏冲上去了?为什么看到任顷舟受辱他会怒不可遏?
  练到后来,剑式已不成章法。萧羽杉终于力竭倒地,星空在视野里扭曲旋转。汗水混着草屑黏在脸上,他抬手将手背搭在眼睛上,却遮不住脑海里反复闪回的画面:任顷舟回过身看向他时那惶恐的眼神、紧紧用大氅裹住身体时羞耻的神情,以及拼命隐藏却还是流露出来的无助。
  萧羽杉到底在烦什么?夜风呼啸,吹干他脸上的汗水,却吹不散他心头的迷雾。
  任顷舟与萧羽杉两个人,一个一无所有只剩一身傲骨,一个精明狂傲却识不清自己内心的郁结。一个死要面子不肯折节,一个心为形役自缚茧中。
  次日辰时,萧羽杉顶着黑眼圈推开沈清安书房的门,沈清安正在喂鱼,他身都不用回,光听开门的力道和脚步的节奏就知道萧羽杉此刻一肚子火。
  “谁又惹你了?”
  “狗,”萧羽杉烦躁的瘫在太师椅里,“一条疯狗。”
  沈清安:“任顷舟又把你怎么了?”
  萧羽杉:“你怎知道是他?”
  沈清安轻笑道:“这帝都之中能把你逼疯的,除了他还有谁?”
  萧羽杉不以为意:“还有老五啊。”
  沈清安嗤笑道:“老五可逼不疯你,他最多是把你气疯。”
  萧羽杉烦躁地扯扯衣襟:“我就纳了闷了,他任顷舟到底怎么想的?”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沈清安转身笑吟吟道,“人生多歧路,各有各行。”
  “他何必呢??”萧羽杉拧着眉问道。
  “你何苦呢??”沈清安挑眉轻声反问道。
  萧羽杉一怔,随即支支吾吾道:“我…我只是——”
  沈清安打断:“你只是不想在这场角逐中失去他?”
  “那倒没有。”萧羽杉自然而然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得他不至于。”
  沈清安微笑着沉默的看着萧羽杉,片刻后开口道:“城外南八公里处有一座泮清寺,寺中有一位高僧,叫莫停大师,你有时间去找他聊聊,他应该能帮得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