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压低嗓音,呼吸间带着蒲桃酒的甜涩,“就当报答我这顿驼峰炙。”
  这句话成功让任顷舟犹豫再三后接过了线轴,因为他从不欠别人什么。
  “这才对嘛,来,久言,我教你——”
  萧羽杉得逞般轻笑,趁势握住他手腕引线:“要这样迎风……”
  两人的衣袖在春风卷着桃花瓣中纠缠,青衫与红袍分不出彼此,每当任顷舟想收线,萧羽杉便“不小心”从背后环住他,美其名曰“教引风向”。
  他的胸膛几乎贴着任顷舟的后背,呼吸拂过耳畔:“手要这样握...线不能太紧...”
  任顷舟浑身僵硬,却听见身后人轻笑:“放松点,我又不会吃了你。”
  风筝摇摇晃晃升不上天,萧羽杉也一直没有退开,他借着调整/风筝线的由头,一次次“不小心”碰触人家任顷舟的手指,时不时的还说几句轻薄的调戏浑话。
  “久言,”他突然在耳边低语,“你知道吗?在我们滦州,放风筝是求偶的习俗。”
  任顷舟手一抖,风筝线差点脱手。
  萧羽杉大笑,趁机握住他的手稳住线轴:“骗你的。不过...”他故意停顿,“你刚才紧张的样子,很有趣。”
  萧羽杉这人天生就有种本事,就是能让所有与他相处的人,都在某个瞬间生出揍他的冲动。就连沈清安都曾咬牙切齿地说:自打萧凌恒六岁进府做伴读起,本王每日至少有三回想掐死他。辰时朗读一回,午间用膳一回,睡前考校又一回。
  每天都有,至少三次。
  偏这人还总能在挨打的边缘精准游走,让人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待纸鸢终于腾空,又非要任顷舟执线,自己则懒散地在人家身后监工。
  “久言,”萧羽杉忽然捻起落在他肩头的一片桃花,“你绷得太紧了。”
  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他后颈,“放风筝...该像对待心上人——”
  “松了怕飞远,紧了怕线断。”
  任顷舟指尖一颤,先是一怔,随后又恢复平静文雅道:“萧公子,戏也演完了,我府中还有公务,就先告辞了。”
  任顷舟微微颔首,礼节性地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他的步伐看似从容,实则比平时快了几分。
  萧羽杉轻佻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荡,那些混账话听得他浑身不自在。最令他恼火的是,萧羽杉那个浪荡子分明是在戏弄他。暧昧的言语、刻意的触碰,都不过是萧羽杉离间计的一部分罢了。
  在任顷舟眼中,萧羽杉风流成性,诡策满腹,那些看似深情的眼神,不过是他惯用的伎俩;那些若有似无的触碰,也不过是算计的一环。
  任顷舟加快脚步,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令人不适的回忆甩在身后。他从不欠人情,今日陪萧羽杉胡闹一场,已经算是还了那顿驼峰炙的债。至于其他的......萧羽杉想玩,他可不想奉陪。
  而萧羽杉这次也并没拦他,他只是望着那道清瘦背影轻笑:“任久言...”
  他碾烂手中花瓣,“你早晚是我的囊中之物。”
  申时刚过,萧羽杉翘着腿瘫在沈清安的书房软榻上,衣襟半敞,指尖转着个空茶盏,笑得一脸臭屁,“殿下是没瞧见,今日任顷舟被我逗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啧!当真有趣。”
  沈清安执笔的手稳稳落下一个“静”字,头也不抬道:“这是你这个月第五次说‘有趣’,从香铺演‘房事欢愉’,到医馆装‘争风吃醋’,再加上后来的当街重金送琴...”
  他缓缓抬头眼中窥探着什么:“凌恒,你留神给自己算进去。”
  “我?”萧羽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任久言就是块冰,我也能给他捂化了!”
  他凑到沈清安跟前倒茶,“你就等着瞧吧,迟早叫他对我死心塌地。”
  沈清安无奈的宠溺轻笑,萧羽杉继续说:“对了,给我支点银子,我没钱了。”
  沈清安闻言眼睛微微瞪大:“全花了??”
  “嗯,全花了。”萧羽杉理直气壮。
  沈清安盯着他衣领上的桃花瓣:“你倒是潇洒了,美人在怀,花的却是我的银子?”
  “这是谋略,”萧羽杉不以为然:“你想啊,老五若听说我们同游桃林,他会怎么想?”
  “凌恒。”沈清安突然正色,“银子事小,我只是......”
  “知道知道!”萧羽杉摆手打断,“他任顷舟好男风,我可不好!我还要娶妻生子的!”
  沈清安嗤笑道:“谁家姑娘要是嫁给你,那可真是倒霉了。”
  “这是什么话?!我堂堂——”
  “去去去!”沈清安不想听他臭屁便打断他,将一袋银子砸过去,揉着眉心:“以后没银子了就自己去账房支钱,”
  见萧羽杉接得利落,又补了句:“……别让我瞧见账单,肉疼。”
  萧羽杉笑的不着调,他转身歪进太师椅,闭着眼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沈清安突然神情认真,压低声音说道:“对了,过两日你父亲忌日…”
  萧羽杉闻言笑容突然僵住,随后“嗯”了声。
  沈清安叹了口气,“别被人看到。”
  萧羽杉沉默片刻,又低沉的“嗯”了声。
  第9章
  两日的时间转瞬即逝,但在这短短两日里却又能发生很多事。刑部内暗流涌动,正随着任顷舟的计划慢慢开始土崩瓦解,而始作俑者,这个清冷的谋士这日也拿到了他定制的回礼。礼物的对象萧羽杉趁夜半在北城的丛林中燃起了一捧祭奠之火。
  刑部昏暗的密室内,烛火摇曳,映照出两张神色各异的脸。郑大人站在案前,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他抬眼看着坐在对面的刑部侍郎郭永元,喉咙发紧,却还是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大人深夜唤下官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郭永元慢条斯理地翻着手中的账册,眼皮都没抬一下:“郑大人近日升迁,倒是风光。”
  郑大人干笑两声:“托大人的福。”
  “是吗?”郭永元终于抬眼,目光如刀,“那郑大人为何还要私下查本官的账?”
  郑大人脸色骤变:“大人何出此言?下官怎敢——”
  “不敢?”郭永元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甩在桌上,“那这是什么?!”
  郑大人低头一看,登时面色惨白。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郭永元受贿的实证”。
  还没等郑大人反应过来,郭永元冰冷的说:“郑大人可知这密信是在哪里截获的?”
  他缓缓俯身:“这密信可是正要送到郑大人府上呢。”
  “下官冤枉!”郑大人扑通一声跪下,“这信是有人故意陷害!下官从未想过要查大人!”
  “陷害?”郭永元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郑大人解释解释,为何你与老五的人有牵连?”
  郑大人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刚要开口解释,便被打断。
  “一年前陇西赈灾银两,”郭永元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本官做了什么、收了多少,郑大人记得可真是清楚啊!”
  郑大人浑身一颤:“大人明鉴!下官…下官全、全按规矩记录的…绝对没有记不该记的......”
  “规矩?”郭永元冷冷嗤笑,“什么规矩?是五皇子府的规矩,还是你郑大人自己的规矩?!”
  郑大人猛地抬头:“大人!下官对二殿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这信必是五皇子府——”
  “够了,本官不想听你这些没用的解释。”
  郭永元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寒光一闪,“郑大人既然起了异心,就别怪本官不留情面。”
  郑大人惊恐后退:“大人!下官愿以性命担保,绝无背叛之意!这信定是任顷舟——”
  刀尖刺入心口的瞬间,郑大人瞪大了眼睛,喉间挤出最后几个字:“......挑拨离间......”
  郭永元面无表情地拔出刀,看着男人瘫倒在地,鲜血流淌在密室的青砖上,他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淡淡道:“自作聪明的蠢货。”
  而此刻的门外,一道黑影悄然退去。
  与此同时,夜风穿过城北的树林,发出沙沙的轻响。萧羽杉单膝跪在一堆燃烧的纸钱前,火光映照的他的侧脸忽明忽暗,他今日难得未着红衣,只披了一件暗青色的旧袍,衣摆沾了泥土和草屑,却浑然不觉。
  他将纸钱一张张投入火中,黄纸化作灰烬升腾而起。他的动作很稳,但动作却很缓,仿佛要将什么刻进骨子里。
  火光在他眼底跳动,却照不进那双漆黑的眸子,此刻他的眼里像是封着一潭死水,无波无澜,却又深不见底。
  “…爹…”萧羽杉颤抖着开口。
  他的父亲在这里,当年萧家满门获罪,萧敬尘被扣上“贪墨修堤银两”的罪名,斩首示众,尸首不许收殓,曝尸三日,最终由沈清安的几个暗卫趁着夜色偷偷埋在了这片林子里,连块碑都不敢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