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荀攸早已候在下方,伸手搀扶了他一把。
  刘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仍有些颤抖:“荀军师,剩下的事情,朕就全部交托给你们了,务必——一战渡河!”
  若是此刻有其他荀家人在此的话,一定会看出,荀攸的表情里已更多了几分决心。
  在他看来,陛下此刻的反应虽还有几分稚嫩,但已是一位明君的雏形,就连忐忑也像是在质问自己,到底能否做好这个皇帝。
  也正是这种本能的反应,让人觉得最是弥足珍贵。
  不过荀攸本就不是什么喜欢说场面话的性格,只是搀扶着陛下的手答道:“攸必定竭尽全力。”
  陛下应该也听到在场众人的这些声音了,相信会竭尽全力的,又何止是他一个!
  当众人从此地走出的时候,仿佛凛冬的寒潮还被阻挡在外面,只有满心滚烫的温度,让河内河东愈发忙碌得热火朝天。
  偏偏随着此二郡百姓心向陛下,将河岸严防死守,这里发生的种种变化都被大河阻拦,根本无法传递到对面。
  贾诩纵然心中疑惑为何敌军久久不动,也实在没法得到一个答案。
  但他这人一向是自己处境尚可,没有生命危险,便格外沉得住气,虽觉对面的表现大有猫腻,也没怎么心慌意乱。
  河对岸的另外一人,就真的有些坐不住了。
  董卓死死攥着手中的酒杯,当年在凉州征战的力气,让这可怜的酒杯已有了一道裂纹,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裂开来。
  李儒猛地一震,只因董卓倒是没一把将这杯子捏碎在当场,而是猛地把它砸在了面前的盘中。
  “那刘辩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若说他是惧怕了,于是不敢进军,董卓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的。一个会将黑山军、并州军这种形同贼匪的人收入麾下还运用得宜的人,必是天下间勇猛非凡之人,更别说他还是一位能写出罪己诏的皇帝!
  他此刻在河内的沉寂,就不能解释成他不作为,而必须解释成他另有图谋。
  董卓虽然傲慢,看不起这满堂唯唯诺诺的公卿,但看得起这位伺机再起的皇帝!若不是这数十年间,皇帝的声望已越来越低,辽东的反贼甚至胆敢称帝,有这样一位新君在,他董卓说不定真不敢轻举妄动。
  “文优,说说你的想法。”董卓想到此,沉声开口。
  李儒觉得段煨加上贾诩的配合,足以守住孟津渡口,将刘辩阻挡在河对面,但他就是觉得,这两个人都算不得是他真正的亲信,贾诩也未必就有李儒说的那么有本事。
  既然事有蹊跷,他们就该尽快做出应对才好。
  李儒有好一阵没说话。董卓看得到他脸上凝重的神色,便也并未出言打扰他。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李儒忽然眼神一动,似有所获:“我有两个猜测。”
  “其一,就是河内那头正在想什么特殊的渡河之法,只是还需要时间准备,于是成了现在这样。”
  董卓点了点头:“但再如何特殊的办法,总要和对岸打交道的,他们现在另辟蹊径,谁知道是不是让自己士气跌落,反而落了下乘。”
  李儒指尖微微发力,说出的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狠意:“那就还有另外一个解释了!对面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董卓坐直了身子:“愿闻其详。”
  李儒语气急促:“汉家天子的罪己诏,岂止能让河内民心汇聚,若能在兖州大肆宣扬,有曹操袁绍等人为其发声作证,也未尝不能发挥出奇效!”
  “刘辩此人虽在传闻中懦弱,为先帝所不喜,但他智计频出,太尉早该知道他是何许人也。若是他将张燕吕布等人留在河内,自己暗中转战兖州,凭借他的本事,恐怕徐荣守不住虎牢关!”
  董卓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向虎牢关增兵?但你要知道,就算真的增兵,能填补的兵力也不会超过三千。近来南面传来军报,似有异动,我已让李傕领兵南下,守卫洛阳南部关隘,咱们余下的兵马就只有这些了。”
  李儒垂眸思量了片刻,坚定地给出了答案:“不,不只是增兵而已。是要破了对面的军心!”
  董卓听得有些糊涂:“那群人以张邈为首,聚集了一众太守刺史,刚在陈留郡的酸枣县歃血为盟,要破坏军心谈何容易!徐荣送回来的军报中说,这群人中真正需要提防的可能只有两路,但盟约刚成,士气正盛,不宜即刻出兵。”
  而应该先用虎牢关的地形拖垮对面,再速速扑灭其中一路,其中本就没那么大决心的,必能因此而退去,再剩下的,就好解决了。
  但徐荣的判断,都是基于对面只有这么一些人。
  若是加上了一个刘辩,还要速破军心,可能就有够棘手了。
  李儒却忽然神情轻松了几分,甚至是笑了出来:“可我们难道就没有一些制胜的法子吗?昔有赵高指鹿为马,我们也做得!这天下间见过皇帝的才是少数,尤其是兖州的那些将士!”
  如果他们当中出现了一个领头的“刘辩”,朝廷又摆出了另外的一个刘辩,士卒该当相信谁呢?这就是他们的机会了。
  “指鹿为马……”董卓口中喃喃,顿时明白了李儒的意思,拍案而起,“指鹿为马!好一个指鹿为马!”
  这真是一条宛如天马行空的应对。如果刘辩真的是悄然转道了兖州,只为了速克虎牢关,朝廷摆出了另一个弘农王,指证他为伪装的逆贼,怎么都能起到些效果。
  隔着一条大江,还不一定容易办成这种事情,但在兖州与司隶的交界之地,这阵仗完全可以摆得再浩大一些!
  若是刘辩不在兖州,这主意也不是全无影响。
  谁让他们打出的,是要恢复刘辩帝位的口号!
  ……
  “你们放开我!”刘辩含怒向着钳制住他的西凉士卒看去,试图挣扎着摆脱束缚,却还是被牢牢地“押解”着前行。
  在他身后,一门之隔,隔断开了唐姬的视线,让他彻底变成了孤军奋战。他面无血色,只声音里还在试图表露出傲然:“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太尉有请,还望弘农王不要让我们难做。”
  但当刘辩发觉,自己不是被请到显阳苑,而是被带到朝会之地时,他的神情又是一阵扭曲。朝会觐见,这群人说的居然是什么“太尉有请”,简直是天大的悖逆之举!
  可偏偏这话放在今日的朝堂上,又好像并没有出错。
  年仅十二三岁的皇帝坐在上首,被头顶的旈冕遮掩住了表情,但仍能从他握住一旁扶手的发力中,看出他此刻的不平静。
  他望着下方持剑着履上殿的董卓,努力鼓起了勇气,出声问道:“太尉此言……何意?”
  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听错了话!要不然为什么会从董卓的口中听到这样的一番话,说是要让已经被废黜皇帝位置的弘农王刘辩前去成皋虎牢关坐镇,以劝退关东联军这些叛逆!
  董卓却是义正辞严,分毫也不觉得他说出的话有什么问题:“关东众人起兵,不过是觉得弘农王本该是这大汉天子,却遭受了苛待,但那分明只是因为弘农王德不配位,做不得皇帝!现如今由他带兵赶赴虎牢关,正可以让关东诸将看看,陛下不仅没有苛待这位兄长,反而对他委以重任,他们的讨伐根本站不住脚!”
  刘协:“……”
  他平生就没见过董卓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明明废立天子是他做出来的大逆不道之举,却硬是能被说成这样,仿佛关东联军才是心怀叵测,不拿大汉江山当回事。
  “此事万万不可!”刘协不知如何开口的刹那,卢植已毫不犹豫地振声反驳,“太尉此举,将弘农王置于何地?”
  “置于何地?”董卓冷冽如凝冰的目光,定定地扎在了卢植的身上。
  他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是由卢植先一步对他发起了质疑,谁让这偷天换日的行动,也极有可能就是卢植一手策划的。他又怎么会想要看到,那个假装的皇帝去给真正的皇帝添堵。
  但董卓现在固然不想平添事端,再给对面递一个杀害卢植的出兵借口,也一点都不想听这烦人的老东西在这里聒噪,阻碍他的大业!
  这个假刘辩,想出兵也好,不想出兵也罢,都必须往虎牢关走一趟,还得是由他的心腹将领看管,绝不能反过来落到敌军的手里。
  “置于何地?当然是弘农王的位置!”
  让一个假货,重新摆出了诸侯的仪仗,还要在出兵前于洛阳巡游,他还不够好吗?
  董卓随即向着门外喝道:“把人给我带进来!”
  卢植险些想要冲上去,把这亵渎汉室的董卓直接一拳揍倒在地上,只因他看到,就在董卓话音刚落的那一刻,刘辩被两名毫不客气的西凉士卒直接推了进来。因他近日间为董卓所软禁,又被扣上了一个假冒的头衔,几乎是食不下咽,此刻脚下一软,险些踉跄着直接摔倒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