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现在站在皇帝的位置上,又要发起一场如此重要的战事,还需要考虑更多更多的东西。
  他没这个本事像是光武帝一样,得到天时的助力,让河面一夜结冰,但没关系,他会自己来讨个好彩头的。
  近来的筹备中,他看到了河内向他涌来的民心,也看到了一种潜藏的恐惧。他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但他应该做点什么。
  他抬眼就见荀攸忽然起身,随即在他面前深深地拜了下去:“请陛下,放心去做吧。”
  ……
  “这是怎么了?”士卒被从演兵中强行打断,叫来了此地,更是不太明白,为何他们会被叫到铁监来。
  被他问到的那人茫然地摇头:“不知道啊?”
  “是不是又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要拖……”
  “嘘!少说这种丧气话。”
  但这个被打断了话的人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他们应当承认,在河内河东重新起事的陛下,是个好皇帝,但好皇帝和能够打仗取胜的皇帝,终究还是两回事。
  他们只见到了对面紧锣密鼓地布置着严防死守,却不见他们这边有出兵的迹象,仿佛是陛下年轻,还是被对面的种种布置给吓退了。
  但其实他们也挺害怕的,不知道这渡河之举到底能不能成。
  渡河……
  那是在冬日渡河啊!
  在每日填饱肚子的同时,他们也担心着明日就会成为河底的亡魂。
  哎,也不知道这仗到底能不能打得起来。
  其实打不起来,可能也是有那么一点好处的……
  “……快看!”他的同伴忽然重重地推了他一下,让他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
  他抬眼,就看到了让人无比震惊的一幕。
  只见吕布迈步上前,将自己的方天画戟丢进了堆放入炉原料的地方,随后是张燕将自己的刀放了上去,然后是一把又一把的兵器被投入了其中。
  在哗啦啦的巨响中,它们被毫不留情地投入了熊熊大火包围的炉膛内。
  士卒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张大了嘴巴,险些发出一句惊呼来。
  那些兵器都是熔炼好的精铁兵器,但在石炭所供给燃烧的炉火中,依然是快速地融化成了铁水,向着下方的泥塑模具中流淌而去,仿佛是彻底要将作战的想法抛掉,将兵器都不留了。
  他们中的领袖,先一步丢下了自己的武器!
  但那些泥塑的模具又分明巨大无比,正是即将为了定河桥而制作的“地锚”!
  地锚不是铁索,而是数百斤的重物。
  “看那边!”
  士卒转头,又看到了另外的一队人,扛着一个个大箱子走了进来。箱一打开,便有数把冒着寒光的兵器被送到了吕布张燕等人的面前。
  吕布更是一声大笑,先一步举起了那把重新打造的画戟,扬起在了士卒的面前。
  他们是要靠着武器吃饭的,所以哪怕不需要和先前的武器对比,他们也能看得出来,到底是哪一件兵器更为锐利!
  陛下的声音,也在下一刻从铁官的高处传来。
  “诸位——”
  刘秉握住了面前的扶栏,高声宣告:
  “大河涛涛,多有凶险,非镇恶之物不可令其波平浪静。”
  士卒纷纷抬起了头。
  这实在是一句让人恐惧的话,只因在大河面前,多的是人投入生桩只求它平息巨浪。可陛下的话已向他们而来:
  “故而朕思量良久,决意用诸位昔日杀敌之兵器投身熔炉,铸成十二方铁牛,作为浮桥地锚,以镇太平!”
  “更有天佑大汉,近来铁官妙手,偶得一法,能令兵器数倍于先前锋利兼任。旧日兵器已成铁锚,新兵正在铸造之中,将送至诸位手中!”
  “恳请诸位,待得瑞兽铸成,神兵在手,随我杀向洛阳,夺回神器!”
  ……
  全场有一瞬的静默,就连铁炉之前的敲打声,都短暂地停下了。
  但下一刻,是沸腾的呼喊,化作了全场的山呼万岁。
  第49章
  明明对于士卒来说,最应该去看的,还是那崭新的武器,看看它们能否助力于他们上阵杀敌,保全性命,但此时此刻,谁又能将目光从陛下的身上挪开呢?
  听听陛下说的是什么!
  他说黄河汹涌,不知此行能否顺利,为了镇住江河凶险,便用士卒用过的杀敌兵器投身熔炉,制成了用于牵引浮桥的铁制地锚。
  沾染过血气的刀兵变成了铁水,流向了地锚的模具,逐渐成型。
  同时成型的,好像还有他们渡河的信心。
  那是汉家天子钦定的“镇煞”,也必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效用!
  而此前的按兵不动,也不是因为惧怕了对面的董卓,而是因为打铁的工匠恰好发现了新的兵器制作技术。当旧的兵器成为镇煞的吉物时,新的兵器也在石炭的燃烧中应运而生。
  陛下心怀斗志,却更是心怀他们这些士卒啊。
  方才还在低声说话的士卒忽然忍不住抬起手,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我真不应该怀疑陛下的!之前都说了些什么话。”
  说陛下迟迟不敢渡河,是还要继续找拖延战事的理由。
  这话说得当真是蠢透了!
  “陛下能写下罪己诏,能想到让大家吃饱穿暖,冬日还有炭火防寒,怎么会怕了洛阳的那个乱臣贼子!”
  “吕将军——”众多士卒中不知道是谁又喊了一声,“让我们看看,你那新的方天画戟比之前好用了多少?”
  吕布将头一昂,手中的画戟已在半空划出了一道银芒,转到了负手在身后。新得的兵器让他心情大好,当即高声回道:“到时候只管把你们的刀兵往敌人身上招呼,砍不坏对面的刀你尽管来找我!”
  张辽默默地往旁边让开了一步,以免被吕布说出来的这句话给牵连在了当中。但站在不远处的刘备依然能看到,张辽向来沉稳的神色里,也被眼前的炉火烫出了热切。
  因为但凡是个将领都知道,出征之前的士卒齐心,到底有多么重要!这就是陛下赋予他们的信心。
  在周遭的呼喊中,有一个声音已变得越来越清晰。
  “陛下——”
  “陛下当归圣位!”
  ……
  “……说起来,咱们这位陛下真的在流落河内之前,从来都没领兵过吗?”张飞按捺不住好奇,出声问道。
  虽然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什么时候轮到他的武器换上一换,但想想在出征之前总能轮得到他的,倒也不必真心急成这样。
  那还是问另一个问题吧。
  能把“延迟出征,兵器以旧换新”变成了这样一出谁见了都觉心潮澎湃的场面,陛下的统兵能力中,光是这煽动士气的本领,就已实在不容小觑了!
  “应该没有吧……”张燕迟疑着答道。
  “但是中平五年的时候,先帝曾经在洛阳阅兵以威慑叛逆,自称无上将军……”刘备低声科普道。
  换而言之,先帝不仅喜欢在宫中大搞买卖,布置集市,仿佛很有做商人的意愿,还喜欢当将军。这将军当得好不好姑且两说,陛下却极有可能曾经想办法学过,到底该当如何统兵。
  “你们嘀嘀咕咕的说那么多干什么!”吕布把手中的画戟往地上一拄,发出了一声咚响,“陛下已将民心士气鼓舞到了这个地步,若是还需要由陛下亲自统兵,那还要我们这些做将领的干什么!”
  就跟之前思考如何渡河一样,如果渡河的一步步战略都需要陛下来推敲,还需要荀攸那些谋士干什么,是一个样子的。
  “我这就去清算营中士卒需要多少把兵器,枕戈备战,以待渡河!”
  “不过说起来——”吕布刚准备迈开脚步,又慢吞吞地退了回来,望着远处的铁锚,毫不掩饰他的嫌弃,“这地锚为何非得是铁牛?铁马岂不是更好?”
  “愚蠢!”张燕冷声朝着吕布翻了个白眼,“既是地锚,便是要扎根在河中,重量越是集中越好,在这点上牛就比马强得多!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还有,你没听到陛下之前和荀公达是如何说的吗,这铁锚定舟,托举渡河士卒的性命,也托举大汉的转机,牛比马也要合适得多。”
  “十二方铁制玄牛,取俯首甘为孺子牛之意,庇护士卒平安渡江。”
  “没点文化!”
  吕布额角一跳:“你认得字还不如我多呢,现学现卖的,全靠着记住了陛下说了什么,在这里装什么?”
  张燕理直气壮:“就凭我能记住陛下说了什么。”
  “……”
  刘秉并未察觉到,这边有些人又已快要打起来了。
  在士卒的呼喊声中,他慢慢地从高处下来,掌心已满是因紧张而产生的汗渍。幸好此地乃是铁官,温度足够的高,本就将一张张脸都熏烤得通红,便让人很难察觉出,他此刻的面色发烫,到底是因为这种场面的情绪紧绷,还是因为炉火的温度太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