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手下的温度,让刘辩忍不住将手握得更紧,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唐姬,我……怎么就成了我的替身了?咱们朝夕相对,你比谁都清楚,我从没有被人替换过啊! 我更不知道什么黑山军……”
  “君侯,您先别急!”
  唐姬连忙回握住了刘辩的手。
  眼前这可怜的弘农王不仅失去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现在还像是要失去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让他面露惶惶,愈发像是一片单薄的树叶,随时能被狂风拔地卷起。
  可是,在这个生死不由己的时候,唐姬总觉得,自己想要出口的安慰也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谁让她也同样听不懂董卓的话。
  她小声地猜测:“您说,会不会是有人假借了您的名义召集忠臣起兵呢?您看,董卓如今也投鼠忌器,不敢杀您了。”
  刘辩转头,对上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仿佛她还没忘记,当日董卓冲上门来,强行送上一杯“毒酒”的时候,是怎样的场面。这“投鼠忌器,不敢杀人”,显然是当下一个最大的好消息。
  事实上,刘辩也无法否认,方才董卓离开的时候,他是真的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可是……
  “唐姬啊,天下哪会有这样的好心人呢?”
  这里只有弱肉强食的残酷规则而已。
  刘辩无力地抬头,仰望向了这四方的天穹,竟不知道自己在这诡异的时局面前,到底应该说什么。
  只看到一只扑楞着翅膀的飞鸟,像是正欲迁移,从北方向南方飞去,比他一个徒生双腿的人自由了太多太多。
  他面露苦笑:“你没听到吗,董贼方才还说,什么兖州的叛逆,也不是真正的忠君之臣。”
  “……”
  ……
  不过别管兖州是不是忠君之臣,起码这边聚集的,是一批愿意面对董卓、铲除董卓的义士。
  在此地商议的话题,也还远不到所谓的为自己牟利。
  曹操刚刚跳下马,就听到了有位客人迎上来的声音。
  “孟德,你可算回来了,我有话想问你。”
  “你说,士人之中有多少能响应我们的号召?”陈留太守张邈声如洪钟,却又在话中难免有几分不太自信,向着曹操问道。
  这矫诏讨贼,名义上是由东郡太守桥瑁发起的,不过兖州这地方不大,陈留太守当然也牵扯在当中,也就是曹操面前的这位张邈,算起来也该叫做举事的发起人之一。
  不过此事确实干系重大,饶是张邈历事不少,也难免有此一问。
  “八厨之一,也会惧怕事不能成,空耗财力吗?”曹操笑着反问。
  “你少拿八厨这名号来打趣我。”张邈无语地瞪了他一眼,“早年间施财救困混出来的名头,放在讨伐董卓的时候又不好使,你明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知道知道。”因天有些冷,曹操干脆将手揣在了袖中,慢吞吞地跟着张邈缓步向前,“你无非是担心,有些人真觉得董卓能推行解除党锢,就是大汉忠臣,有些人的脸皮又不够厚,从董卓统辖的朝廷处领了官职,就不敢站起来攻伐于他了,到时候咱们伪造了三公书信,准备联手进攻董卓,结果响应者寥寥无几,比当年王芬他们刺杀先帝的计划还可笑,是不是?”
  张邈的沉默就是对曹操的回答。
  曹操叹了一声:“那你放心吧,我敢说,这封檄文发出去,可能还有些我们都想不到的人,会来响应。”
  士人被党锢压制得太久了,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权力,却是从一个“西凉反贼”手中得到的权力,他们会甘心吗?换了曹操处在他们的位置上,肯定不甘心。
  关东的士人从来也没拿关西的武将当自己人,董卓肯定不会是这个例外。
  不过他们这些人啊,该怎么说呢?
  脸皮厚,又没厚到点上,胆子大,又没大到愿意承担后果,那也只能由他筹划,由桥瑁发起,先弄出个“三公血书请求讨贼”的名目了。
  张邈担心无人响应,他曹操却只担心响应得人太多,但是人多口杂,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而他曹操兵马尚不够强壮,名声也不够大,压不住这么多的声音……
  “父亲!父亲!”两声接连响起的疾呼,忽然将曹操从沉思中唤醒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就见一身姿挺拔,身着轻甲的年轻人从院中大步行来,顿时重新露出了笑容:“子脩!”
  这年轻人小跑了两步,先向着张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即转向父亲说道:“有河内的信送来,请父亲前去一观。”
  张邈大约知道些曹操的家务事,随便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开,留下曹昂和曹操说话。
  张邈掉头离去时,心中也觉得有趣,曹操的这个长子曹昂,今年已有十五六岁,次子曹丕却还在襁褓之中,差点没能被从洛阳城中接出……
  这年龄差距可真不小。
  可惜了,也就只曹昂一个能顶事,帮上曹操的忙。
  不过他已从曹操这里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这事就与他无关了。
  见张邈脚步匆匆,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曹操转头向曹昂确认:“你刚才说——有信送来?不该是卞氏母子被一并接回吗?”
  曹昂摇了摇头:“暂时接不回来,不过,我该恭喜父亲了!”
  他人还年轻,脸上藏不太住事情,顿时笑逐颜开:“父亲,信使告诉我,卞夫人离开洛阳前已有身孕,侥幸在抵达河内时并未伤及胎儿,如今正在河内安养,二弟也身体安泰,并未出事,只等合适的时候再来与父亲会合。这是咱们家的喜事!”
  “是……确实是喜事。”曹操既喜且忧。
  喜的是,卞夫人又怀了一个孩子,让他原本单薄的后嗣里又能多出一位新成员。忧的是,这所谓合适的时候,也不知道得是何时!那河内地界为草莽所占据,虽在司马朗的意思里是安全的去处,却显然会是与董卓对峙的前线,远不如将人送来兖州后再送去后方的陈留。
  他心中思量着事,从曹昂手中接过那封书信的时候,也不免有些走神,又忽然将目光凝固在了信的某一处。
  “子脩,去将戏先生请来。”
  “……是!”曹昂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要事,转头就去找人。
  他跑得快,没等曹操在屋中落座多久,已见到沾着酒气的一大团东西,就这样被曹昂直接扛了过来。曹操顿时眼皮一抽。那一团东西蛄蛹了一下,勉强从厚重的大氅中钻出了个脑袋,脸上带着几分绯红,却分不清到底是酒气所致,还是被热出的红晕,又或者,是病的。
  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声音泛着干痒。
  曹操“唉”了一声,知道戏志才又没听从他的劝说,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起码先把酒给戒了,此刻又不是多说的时候,只把信递到了戏志才的手中。“志才且帮我看看,这信中所说是什么意思。”
  说到“帮我看看”四个字的时候,这病弱瘦削的文士已抬起了眼帘,散去酒意的眼睛里透着几分精明的锐利。他手上的动作也不慢,随即从曹操这里接过了信,也飞快地跳过了前面叙旧家常的两句,直接看向了让曹操有些吃不准意思的几句上。
  大多数时候,越是简短的信,也就越是分量不轻。
  以戏志才看来,卞夫人的这封信便是这个意思。
  她将话说得轻巧,什么河内局面暂时稳定,既不适合颠沛流离,远途跋涉,不如暂留此地,什么有贵人在河内掌兵,令黑山军服膺,有人守望相助,却让在场看过信的两人都为之一惊。
  卞夫人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更不是一个遇事慌乱的人。要不然,曹操临时起意脱逃离开,却没来得及带上她,很有可能就会让她和曹丕命丧董卓之手,更有甚者,是死在乱作一团的下人手中。
  她的这封信,也一定是当下对她来说的最优解。
  “两件事。”戏志才清了清喉咙,简明扼要地说道,“一件,是陈述事实,河内比兖州安全。”
  她在河内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才让她有这样的判断呢?
  “一件,是这个贵人的身份不简单,不能被随意提及。”
  要不然,直接说是谁在统领河内兵马就行了。
  当然,肯定不会是司马防那两个儿子。他们还当不得贵人。
  曹操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觉得,她这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尤其是……这个贵人是谁?”
  “您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戏志才恹恹地往大氅里缩了缩,刚才支棱起来的一点精神,又好像已经在他出口的几句话里消耗殆尽,现在又需要什么东西来给他补充体力了。
  见曹操无奈地看过来,他才勉为其难地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发起讨贼檄文,共襄义举,训练兵马这些事情,还不够您忙的吗?卞夫人显然觉得,现在跟您说贵人是谁容易惹祸上身,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您有贤妾如此,我该恭喜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