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这“身份特殊”四字,他虽说来平淡,却让人听之心惊。
  司马朗连忙定了定心神,也让自己在车中坐稳。
  “不说是为了限制董卓的嚣张气焰,除他一位臂膀助力,就说只是为河内百姓出力,庇佑同乡,我也理当走这一趟。”
  自司马朗看来,刘秉的笑意有些捉摸不定。“哪怕,你现在只是一位童子郎?”
  他应声而道:“正是。”
  刘秉拍了拍手,再不多问,只闭目靠着车壁假寐。
  都说“言多必失”,他现在说了这么几句话,跟司马朗聊过天了,应该也不能算冷场。再要多说,他就要暴露自己没文化的本质了。
  眼见他这样的表现,同在车中的司马朗也微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当对刘秉称为“陛下”,还是效仿张燕对外所说,尊称一句“先生”,现在刘秉闭口不言,反而让他也平复了忐忑的心情。
  在出行前的一个时辰内,他一直在努力观察着黑山军军中的情形和刘秉的举止。
  一个人的身份,是很难装出来的。
  刘秉习惯性要喝煮开的水,对拔营起行之时的常识几乎一窍不通,那名为孙轻的小头目抱着个古怪的包袱,被刘秉专门叮嘱小心保管……
  桩桩件件都在证明着眼前之人的不寻常。
  姑且先将他当作是逃难在外的陛下好了,或许,也正是他们司马氏出头的机会,现在在做的事也没有错。
  司马朗一边想着,一边听着外面的车马奔行过河内的原野。
  大河以北,太行山以南的这片土地,称得上是平旷肥沃。
  当黑山军大队在后,只这一路拜访李邵的使者先行时,便行路极快,未及黄昏,已抵达了野王县前。
  司马朗在河内一带也算是名人,像是他这样的童子郎迟早要入仕为官,且必定官运亨通。
  听说他要拜谒李公,自入城之后就有人开道领路,直抵李府门前。
  ……
  “你说谁来了?”李邵出外待客,心中仍有觉有些奇怪。
  自温县到野王县并不太远,以司马朗的身份,该当会先令仆从送来拜帖,敲定了登门的时间,再到此地,而不似现在这般好像匆忙到访。
  但他转念一想近来在河内的种种传闻异变,又忽然面色一振,给司马朗找补了一个理由。
  他匆匆到访,完全说得通。
  刘秉还未随司马朗在厅中等待多久,就见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者脚步生风,踏进了屋中,笑容满面地朝着司马朗迎了上去。
  “世侄来得太是时候了,我原本还说有事想要与你商量,想不到你我如此默契,不等我让人给你送信,你就已先到了。”
  李邵揽着司马朗的手,向坐榻行去,低声询问:“你父亲还在洛阳,没找借口离开?”
  司马朗点头:“是。”
  李邵低叹一声:“该让他当心一些,董卓终究是西凉匹夫,万一起了冲突,他可不会按照礼数规矩。我看不仅是洛阳,河内也不安全。”
  “李公的意思是?”
  李邵面露忧心:“董卓部将兵抵河内,名为剿匪,实则如此谁也不好说。这野王县的县令有多少本事,你我是知道的,城防不严,兵力微薄……所以我有意举家搬迁到温县,与你们为邻,你看如何?”
  司马朗才因李邵说的那句“河内不安全”心中一喜,就忽然听到了这样的一句,脸色都僵住了:“李公这话说得不妥!”
  “古有虞国虢国唇亡齿寒的说法,现在河内地界上温县和野王也是如此,李公又是野王的大人物,若是贸然搬迁,非但不能集合两县兵力,共同抵御贼寇,反而会让两县的百姓都先自乱阵脚!要知,方今这世道,民与匪也不过一线之隔。”
  明明司马朗还不足二十岁,此刻横眉怒目,一时之间忘记了与自己说话的,乃是被尊称为“李公”的长辈,竟也让人不由为之一慑。
  李邵匆忙改口,又端出了沉稳的做派:“莫慌,莫慌。我也只是这样一说而已,世侄既然亲自前来,必定是有更好的法子?若有需要我协助的地方,必定尽力为之。”
  司马朗心中一定:“有李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毕竟是曾经当过一州刺史的人,把当年主持冀州政务的能力用在对付吕布上,还能有什么难的?
  他年少之时,还曾跟随父亲多次前来李公府上请教,知晓对方胸中韬略。
  此刻一听他的态度已然转变,司马朗连忙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李邵闻言,面色凝重地思量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若真能结合野、温各县兵力,会同黑山军除去董卓一路助力,让北军五校有机会击退那西凉武夫,此事纵然要冒些风险,又有何妨?”
  “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我都知道,似董卓那等虎狼之将本就不该能屯兵河东,更不该给他机会入主洛阳,所以你说服我容易。可从名义上来说,河内诸县已收到消息,陛下险些遭难,是董卓将他救回宫中的,这样一来,董卓此人仍有救驾的清名,要说服野王县令就需要费些口舌。”
  他说到“陛下险些遭难”六个字的时候,司马朗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刘秉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他此刻乔装作自己只是个书童,眼观鼻、鼻观心一句不发,却好像并未错过他们的每一句交谈,又重新看回了李邵。
  “那依李公的意思……”
  李邵答道:“县令探亲未归,约莫明日回城。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就在我府中暂住下,明日一早,我与你一同去见县令。倘若他不愿从此正道,那就先夺了他的印信,咱们自作主张一次!”
  司马朗大喜过望:“就依李公所言!”
  李邵示意一旁的侍从,“去准备些酒菜来,今日我要好好招待世侄,也还要麻烦伯达,将我要做的事情再详说两句。”
  可在酒宴过后,将司马朗等人安顿下来后,跟着李邵的仆从就看到,这位长者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一边掉头疾走,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速去收拾行装,切勿耽搁。”
  “您这是……”
  “行了,有什么话等离开此地了再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司马朗所居的院落,眉头死死地皱在了一起:“光知道他们司马家的人早慧,身量长得也高,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胆大的毛病!”
  何止是胆大,简直是疯了!
  连张燕这样的黑山贼都敢合作,还想给那董卓的部将设下伏击的圈套。
  告密的事情他是做不出来的,但要想让他配合这群人行动,也是休想!
  他即刻就带着家中的细软金银跑路得了,到时候,河东这地方就是发生了多少大事,也都和他没有关系。
  仆从虽不明白这是何意思,还是连忙点头:“我这就去。”
  李邵的府中人员简单,此次匆忙而走,也不打算叫起雇佣的一应护卫,只带精锐上路,未过半个时辰便已收拾妥当,可以出门了。
  唯恐被司马朗察觉出端倪,他也不打算再有多留,直接自府中后院的偏门溜了出去,后面跟着自己的家人与仆从,各自背负着不小的包袱。
  包袱挤压着偏门,发出的一声吱呀声响,都惊得他脸色一变,连忙回头,比划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可就是在他转头之际,他竟看见,后头跟着的那人眼中闪过了一道火光。
  是前方的光亮,倒映在了他的眼里。
  他匆匆回头,再度看向前方,就见这后院的街巷内点起了一道火把,在这火把之后,除了他白日里已见过的司马朗司马懿,还有一众数十名壮丁,都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他竟不知道,这些人是在何时出现,又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手掣火把的青年站在司马兄弟之前,面容半明半暗,冷声向他开口:“不知李公要往哪里去?不会是去将司马伯达有心杀贼的事情,通报给不应该听的人知道吧?”
  李邵骇然大惊:“我……”
  司马朗眼神复杂地看了李邵一眼,心中暗道,自己虽有急智,但对于长辈,却终究少了一份识人之明。
  反而是“陛下”在这事上看得通透,宴席刚至一半,便已断言,李邵有临阵脱逃的计划!
  司马朗向前一步,语气沉重:“李公,你为何如此啊?”
  为何辜负了他的信任。
  ……
  眼见司马朗已顶在了前面了,对上了进退不得的李邵,司马懿忍不住好奇,在旁轻声向刘秉问道:“您是如何看出他真想跑的?”
  刘秉手中的火把稳稳地立在夜色之中。
  “直觉吧,直觉他难当大任。五年前冀州黄巾叛乱,也非一日之寒,一位无为的臣子,起码要为这个结果负一份责任。”
  “原来如此——”
  刘秉瞥了眼司马懿恍然的表情,心中暗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