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月光清冷,将院中照得清亮,景色一览无余。
  夜已深,袁珍宝却未眠,她倚在窗前,轻轻摩挲着一封信。
  信封四角细细包着素绢,上书“见字如晤”四字,小楷清秀。
  那纸张依然褪色,边角处磨出了毛边,显然常常被人反复取出、小心抚摸。
  袁珍宝正出神间,忽见月下掠过一道黑影,旋即一阵劲风扑面。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入,如离弦之箭。
  她仓促抬手,堪堪错过,只来得及碰到几片尾羽。
  那黑影结结实实撞在她额头上,冲击力巨大,撞得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撞倒圆凳发出闷响,重重跌坐在一旁,后腰磕到圆凳边沿,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信却被她紧紧护在了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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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光洒落,为袁珍宝镀上一层银光,她却觉得遍体生寒,月光在她眼前晃动,碎成一片片银斑。
  她的脚步凌乱而急促,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脚有些发抖。
  未来得及责怪乌鸦的莽撞,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心慌。
  脑中不断那时的片段,冰冷无情的房里,那人蜷成一团,倒在血泊中,满身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袁珍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可两条腿还是发软,跑着跑着就绊了一跤,膝盖磕在石板上生疼。
  她顾不上查看,爬起来继续跑。
  晚风起,吹得树叶哗哗响,像是那晚的雨声。她越跑越怕,总觉得又要来不及了。过度的呼吸,让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可她的脚步丝毫不敢停。
  江跃鲤走在回廊上,再次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栽倒在回廊下。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袁珍宝死死搂在怀里,力道大得离谱,让她肋骨都隐隐作痛。
  她看向袁珍宝,心中浮起一阵困惑,到底是谁受伤了?
  明明蛊毒发作的是自己,可袁珍宝的脸色却比她还要惨白。
  又一轮疼痛,她迷糊了一阵,在下一轮疼痛来临前,江跃鲤看到了重折陌。
  她猜,应当是袁珍宝来求助重折陌了。
  重折陌站在床边,往她嘴里塞了几颗丹药,丹药效果不错,确实让她体内的疲惫和痛楚减轻了几分。
  可惜这缓解太过短暂。
  蛊虫很快又发起新一轮攻势,江跃鲤不得不咬着牙,继续与它缠斗。
  重折陌身影匆忙,不断给她调配着各种药,瓶瓶罐罐散落一地。
  袁珍宝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持续鼓励:“坚持住,来,调整呼吸……”
  这动静怪异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产房。
  江跃鲤努力呼吸,机械地张着嘴,一颗接一颗,吞着重折陌塞来的丹药。
  苦的、甜的、酸的,各
  种味道在舌尖轮番上阵,噎得她直翻白眼。
  到后来她连水都不用喝了,干咽,都能熟练地喉头一滚,把丹药送下肚。
  怕疼的潜力恐怖如斯。
  喉咙已经麻木到尝不出味道,江跃鲤索性把丹药当糖豆嚼。
  她其实有些心虚,这是要把人家祖传的丹药都吃光的节奏。
  可一旦停药,那剧痛便会再次涌上来。
  债可以还,痛却不能时光倒流。
  还是还债吧……
  江跃鲤吃得起劲,视线迷蒙,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床边。
  她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是凌无咎。
  此刻的她觉得自己像一朵遭了虫灾的花,无数条虫子攀上她身体,啃得她满身疮痍,体无完肤。
  面容清俊的花匠,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姑且把他行为,当做是在诊断。
  时间被疲惫拉得无限漫长。
  明明才过了几息,她却觉得像熬过了几个昼夜。
  终于,花匠他动了。
  他拿出了农药,啊不,是肉息果,朝她递了过来。
  一整盆肉息果。
  这种行为……大方又粗糙。
  江跃鲤再次抬眼,目光落在凌无咎身上,他眉目沉静如深潭,毫无波澜。
  这般克制冷静的模样,与下午那个试探过后濒临失控的他,恍若两人。
  她心里暗叹,怕是哄得太狠,将人从极致的躁动,哄入了极致的冷静。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解决体内这个该死的蛊虫。
  江跃鲤二话不说,快速伸手接过盆栽,抱在怀里,开口便朝着果子咬。
  肉息果哭闹:“你不诚心,不给你吃!”
  江跃鲤充耳不闻,一口便咬了下去,还一口气吃了两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肉息果嘤嘤的哭泣声,再也勾不起她的同情。
  待口中的吃完,她还想吃第三个,唇齿微张,却停在果实前。
  那颗灵果颤巍巍,在唇边投下小小的阴影。
  枝头上只剩下三颗成熟的果子,红润饱满,旁边冒出一颗丁点大的青涩小果。
  江跃鲤盯着那颗新生的小果子,兀自出神。
  自从看到这株灵植以来,她只见过它结出这一颗新果。
  不知耗费多少血肉,才能培育出一颗血色果实。
  她体内的灵力正在澎湃涌动,配合她自身的修为,应该足够压制蛊毒了。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放过了肉息果,将盆栽从怀里捧出,打算还给凌无咎。
  江跃鲤靠在床榻上,凌无咎站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
  她浑身绵软,将盆肉息果往外递,可手臂刚探出床沿,就失了力气,盆栽从掌心滑落。
  “啊——”肉息果刺耳的尖叫令人惊心。
  与之相应和的,是瓷盆碎裂的声响,一尖一闷,在寂静的室内乍响。
  江跃鲤心头猛地一跳,可她不是为了那株灵植。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上半身一点点滑向危险的边缘。
  发丝垂落,刚触碰到地面时,堪堪停住。
  幸好她原本就躺得靠里,此刻只是小半个身子悬在床沿。
  她定了定神,还未起身,余光瞥见凌无咎瓷白修长的手探了过来。
  刚蓄起的力,又松开了,有人扶,何必自己费力。
  那只总是冰凉的手,掠过她悬空衣袖,擦过她垂落的墨发,然后,捡起了那抽噎的盆栽。
  江跃鲤:“……”
  原来,凌无咎不仅管它,还不管她。
  他单手握住灵植枝丫,提着他的臭盆栽走了。
  第71章 相信
  盆栽落在凌无咎手中,并未如同江跃鲤所想那般趾高气昂。
  它满头的叶子都在轻颤,叶片蜷缩,不敢弄出一点声响,仿佛被掐住喉咙的濒死雀鸟。
  它与凌无咎相处数千年,怎会不了解他。
  他眉眼看似云淡风轻,却暗藏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之怒,那双幽深黑眸,沉郁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得令人心悸。
  自从千年前他入了魔后,它便无比畏惧他。
  对于九霄天宗而言,它自然是至宝,但对这个疯子而言,却是可以随时毁掉的灵植。
  千年前那个夜晚,它至今记忆犹新,每每想起,枝叶仍会止不住地颤抖。
  作为天地间罕见的圣物,它曾受万人膜拜。
  在九重楼顶的灵圃中,它躯干挺拔如松,高达一人有余,每一片叶子都被仙娥悉心照料,根系深扎在灵气氤氲的灵土中。
  可那一夜,它的世界天翻地覆。
  缠满魔气的手指纤长,用力握在它枝干上,不顾它的哭喊求饶,用力往上拔。
  它的根系被一根根扯断,最后惨烈地脱离了灵土。
  它被砸向烛火,倒地的烛火一改温和,猛然化作狰狞的火蛇,朝他卷袭而来,贪婪地舔舐着它的枝叶。
  作为新鲜灵植,它本不该畏惧凡火,可那火焰中掺杂了某种力量,让它无法抵抗。
  透过扭曲的热浪,它看见凌无咎俯视着它,居高临下面容上,跳动的火光投下了诡谲的阴影,那双眼眸静到极致。
  后来,不知他想到什么,不顾大火的舔舐,直接徒手伸来,摘下了它烧得奄奄的一截残枝,约莫巴掌大。
  残枝被随意插进一个粗陋的陶盆。
  千年来,它靠着偶尔施舍养料苟延残喘,好不容易才长成如今这般大小。
  它比谁都清楚,他若是动怒,绝对会再放一把火,将它烧得灰飞烟灭。
  凌无咎得信赶来,袁珍宝和重折陌帮不上忙,便出了门,等在院中树下。
  月光如霜,洒落庭院,地砖上映出两道拉长的影子。
  “这一次,你救下她了。”
  重折陌声音极轻,几乎要融在月光里。
  袁珍宝低声:“嗯。”
  她抬手摸向怀里,才触碰到放在怀中的信,便被一道开门声打断。
  木门洞开,凌无咎的身影逆着烛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