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怎么了?”她问。
  “你还记得庙里的签吗?”
  那必须记得,估计一辈子都会记得。
  “其实你也不用太过在意,”江跃鲤认真道,“先别说那师父靠不靠谱,反正我是不会害你的。”
  江跃鲤说的真情实感,满眼真挚,奈何他的惊惶更不似作伪。
  窗外风雨一阵阵吹进,窗台凝上了一层水珠,软榻和纱帘都泛着潮湿的寒意,连带着空气都变得黏腻。
  他每靠近一步,那种冰天雪地的彻骨寒意就浓重一分,像从春日一下子跳到的凛冬,不给一丝缓冲。
  江跃鲤将一条腿从榻边垂下,借着朦胧的雨光端详他的面容,他眼尾似乎有湿润的反光。
  有一瞬间,江跃鲤以为他哭了,但他站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时,她发现那不过是错觉。
  他五指死死扣住那截竹枝,手背青筋根根爆发。
  怎么忽然这样在意那下下签了?
  “你还记得吗,我是来救你的。”江跃鲤伸手去夺他手中的竹枝,道:“既然生死全在我一念之间,我不杀你,那签子也就不作数了。”
  救。
  凌无咎勾了勾唇角,笑容不达眼底。
  那支签文解得确实精妙,她想要救他,助他挣脱这樊笼。可这世上能让他获得解脱的,唯有“死”。
  那便由她亲手,送他解脱,将他度离这永夜般的囚笼吧。
  凌无咎道:“你要度我吗?”
  江跃鲤:“啊?”
  他微微吸了口气,指节缓缓松开竹枝。
  下一刻,江跃鲤手背一暖,他竟主动握住了她的手,连同那支竹枝一起,攥在手心。
  千年后,他的手总是微凉的,眼下她却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热,是如此的鲜活。
  江跃鲤一时怔忪。
  他居
  然愿意触碰他人了。
  只不过她这点讶异并未持续多久,很快便被惊恐所替代。
  第61章 吃糖
  温热得有些滚烫的手掌,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将江跃鲤的手向上拉拽。
  恍惚之间,就着右手,她被提得站了起来。
  左手撑在凌无咎身前,布料下传来有力的搏动,每一下都震得指尖微微发颤。
  紧接着,裹住她右手的手掌一用力,竹枝随着两人手腕转了个方向,不偏不倚抵在了凌无咎心口。
  他声音压得很低,胸腔传来震颤,“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手抖得这般厉害?”
  竹枝刺在他心口布料上,压出一个小凹痕。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烧灼着她,她的手却如同掉进极寒天气般颤抖,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他疯劲初见端倪,痛不欲生,自绝无能,却自欺欺人地强迫她来。
  江跃鲤觉得凌无咎像一个猛兽,在笼中逐渐苏醒。
  幼时被圈养,懵懂无知,以为铁笼便是天地。某日惊觉身上的枷锁,却怯懦畏缩,空有惧意而无爪牙。
  于是,他磨利了尖齿,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驯化,囚笼不在身外,而在心中。后来他一次次撞向樊笼,试图撞出一条生路,又发现每一条路,都是等着他的陷阱。
  不过江跃鲤不知道,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等待她的出现,是他唯一的期盼。
  可是他发现,连这点期盼都是错的,假的,偷来的。
  原来他只能一直如此,血肉被要一茬茬收割,直到骨髓榨尽。
  感觉到竹枝缓慢而坚定地朝他心口刺入,江跃鲤一手奋力往回抽,一手推着他胸口,吓得直发抖。
  凌无咎另一手顺势攥住左手,力道大得惊人,江跃鲤双手被迫交叉,无着力点,直接撞在了他胸膛。
  鼻尖突来的撞击,以及左手不容忽视的酸痛感混杂在一起,江跃鲤眼睫沾上了生理性泪水。
  “别这样。”江跃鲤声音发颤,双手都被他死死攥住。
  “就是这里。”他双目乌沉沉的,引着她的手,一点点往心口按:“只要插进去,你便算是救我出去了。”
  江跃鲤仰头看他,他眉棱深刻,阴郁而锋利。那层冷淡到近乎冰封的湖面破裂开来,暴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这实在令人困惑,无缘无故地,怎么忽然间就情绪失控了。
  稍稍冷静后,江跃鲤发现不止她在抖。
  凌无咎也在发抖。
  好一个贼喊做贼。
  他体内的地震不知震源在哪,他的手掌,他紧绷的肩膀,他嶙峋的喉结、乃至于那鼻尖的一呼一吸,都在无声地战栗,宛若冰面一下子崩裂,碎成了一块块,在水面遭寒风鞭打。
  纵使竹枝并不尖锐,依旧破开了一个口,月白衣裳上洇开一点红,像朱砂滴在一张揉皱、撕碎的白宣上。
  江跃鲤能清晰感受到,竹枝另一头破开血肉的轻微阻滞。
  随后是温热的血液顺着竹枝流下,渐渐浸湿了她的虎口,那黏腻的触感,让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疯了,疯了。
  真疯了!
  江跃鲤即刻剧烈挣扎起来,调动了浑身的力气,手指都勒出了血印子,可竹枝还是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她调动全身灵力,终于是把竹枝逼停在了半途。
  可对面突然传来一股更强的灵力,震得她掌心发麻。
  两股力量在竹枝上较着劲,竹皮被灵力激得开裂。
  江跃鲤急得大喊:“快停下来!”
  凌无咎却眼睛发红,不但没停手,反而更用力地往前送。
  又刺深了一些,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把他的白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她眼睁睁地看着竹枝越插越深,忽然想起一物。
  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又喊道:“住手!”
  藏在凌无咎衣襟里的虚妄锁闪过一道光芒。
  他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
  /:.
  刹那间,浑身的力气泄了个干净,连指尖酥麻得使不上劲。
  原本绷得死紧的手掌,就这样软了下来,连带着那股较劲的灵力,也像退潮般缩了回去。
  竹枝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在手里又湿又滑,黏腻的血液渗进江跃鲤的指缝。
  她松了一瞬,又马上握住,灵力流转间,瞬间便化作了齑粉。
  来不及后怕,她着急销毁作案工具,生怕他再次失控。
  按照他刚刚那副决绝的模样,可能会趁机再次发难。可他却只是紧蹙着眉头,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手上。
  她的右手有些红肿,甚至有几道青紫,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揉着伤处,活动着手腕。
  凌无咎直挺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内疚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他伤到她了。
  “抱歉,我……”
  江跃鲤却恍若未闻,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你要吃糖吗?很甜的。”
  买回来的麦芽糖,这几日他一块未动。
  凌无咎眼睫颤动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坐这。”
  她微微侧首,点了点身旁的软垫。
  方才那一番折腾,垫子已经被蹭得歪斜,半边悬在榻边,眼看着就要滑落在地。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好。”
  在先前的混乱中,原先吃着的糖早就掉落在地,沾了尘灰。
  江跃鲤从一旁矮几上,又拿了一根,低头慢慢地剥开糖纸。
  凌无咎疯过之后,又恢复了沉静淡然,安静地等着她剥糖。
  她的手指生得极好,指甲圆润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像初绽的花瓣。
  糖纸在她手里沙沙地响,听起来莫名让人安心,他心里那些翻腾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去。
  既然她找的是天剑峰大师兄,那么他便当天剑峰大师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在凌无咎思忖间,江跃鲤已经剥好了糖,他往前倾身,正准备去接糖。
  江跃鲤头一抬,手腕轻转,竟直接将糖送进了自己唇间。
  晶莹的糖块在她口中吸吮,他几乎能听到轻微的声响。片刻后,她将糖重新取出,糖体已经裹上一层润泽的水光。
  他盯着那枚水光淋漓的糖果,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其实也能吃。
  下一刻,江跃鲤的容貌在眼前放大,随后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往后躲,这一片柔软却紧跟而上,又贴了下来。
  江跃鲤一手捏糖棍,虚握拳撑在软榻上,一手扣住凌无咎下颌,几乎整个人压在凌无咎身上,低头吻他。
  凌无咎后仰,后背抵靠着扶手,一时间退无可退。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窗外的雨洒进来,落在他眼睛上,他羽睫轻轻一颤。
  第62章 甜吗?
  凌无咎想要逃,却又迟迟不行动,两种想法在脑中拉扯,他闭上双眸,试图平复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