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肚子里的馋虫被勾了起来,江跃鲤大手一挥,便买了满足了自己。
  连糖带箱都买了。
  过足了暴发户的瘾。
  刚回到栖梦崖,便见时从慌张跑过来。
  此时的时从已褪去少年青涩,身量拔高了不少,面庞清朗,行走间衣袂翻飞,腰间玉佩轻响,已是翩翩公子世无双的模样。
  不过还没有执掌宗门后,那威仪天成的气派。
  时从远远见凌无咎回来,毫发无伤,提了一整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小跑过去,才在凌无咎跟前停住脚步,便瞧见雪白衣摆上的刺目黑手印,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谁如此大胆,竟敢弄脏道君的衣袍,我……”
  凌无咎绕开他,信步往内院走,淡道:“无事。”
  他落后半步,跟在凌无咎身后,既然凌无咎摆出不欲追究的姿态,时从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时从的目光一垂,落在凌无咎手中那个棕黑色的木箱上。
  箱角做工粗糙,磨损得厉害,两条褪色麻绳垂挂晃动,像从市井陋巷里随手捡来的破烂。
  这样粗鄙的凡物,在凌无咎骨节分明的手中,像是仙珠落进了凡尘,说不出的违和。
  时从瞳孔微缩,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挤出声音。
  “这,这,这是什么?”
  江跃鲤站在一旁,瞧着战战兢兢的时从,觉得有些好玩。
  上次见时从时,他还是个半大的小孩,今日买麦芽糖时,想着多带一份,自己吃着,也可以给他一些。
  可见他现在的模样,已半步迈入中年,再送这些孩童零嘴,实在有些不合时宜。
  本打算独享。
  既然他又问起来,还是给他些吧。
  “大师兄,要不也给一些,让他尝尝吧。”
  “好。”凌无咎答应得异常爽快顿住脚步,视线从江跃鲤脸上,转向时从。
  时从相貌看起来比他年长,身量却比他矮些,仰着头看他,有些害怕,又有些不明所以。
  他就这么目睹了这位素来不染纤尘的仙君,随手将那粗陋的木箱横在手臂上,掀开吱呀作响的箱盖,从里面抓了一把糖,递到他面前。
  时从懵逼,震撼,不可置信。
  他家清冷矜贵的道君,何时喜欢上了这劣质的糖?为何这般孩童似的与人分食?他的一身出尘的仙气呢?
  他从
  他身上看出的几分烟火气,实在违和。
  云生道君不该是这样的。
  三百多年来,云生道君只下过一次山,那一次正值祭献祭日子,闹得宗内很紧张。
  宗门暗中遣十几名修士相随,却偶然察觉了一抹魂体,再后来,他们跟丢了人。
  在那之后,道君便再也不愿宗门派人跟着他。
  纵使宗门长老们再三规劝,终究拗不过这位道君的性子。
  最终只得退让,却立下铁律,旁的皆可纵容,唯独这祭坛之上的职责。容不得有半分懈怠。
  今日时从发现仙君不在,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即便去了宗门,告知情况。
  宗门上下派出数百弟子,将方圆千里的山川河流翻了个底朝天。道道寻人的符咒在空中盘旋,却始终捕捉不到半点气息。
  时从正垂头丧气,以为自己看管不严,即将受罚时,凌无咎却自己踏着暮色回来了。
  还带了一箱糖!
  还要同他分享!
  时从一脸懵逼地伸出双手,掌心向上合拼,接下凌无咎的糖果。
  他盯着手上的糖果,激动得面色泛红,说话依旧结结巴巴。
  “谢…谢谢仙君。”
  凌无咎转身往院里走,漠然道:“你先下山气七日,不要来扰我。”
  时从猛地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不见了他身影。
  第60章 她认错人了。
  这几日无人打扰,两人或外出游玩,或宅在院子中。
  在这一段记忆中,相比起外出,江跃鲤更喜欢待在院中。无他,只因此时的凌无咎多才多艺,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执子对弈,静听琴音,观其作画,一同看书,过得岁月静好。
  第五日午后,江跃鲤慵懒地伏在长榻上,翻着话本,凌无咎则在案前,执笔作画。
  纸上游走的沙沙声里,江跃鲤总觉得有目光偶尔落在自己身上。
  一抬头,果然撞进凌无咎望过来淡然眸光里。
  即便撞上了视线,他依旧垂头,神色自若地运笔,不消片刻,又抬头望过来。
  江跃鲤心下好奇,索性放下书卷,赤着足踏过冰凉的地砖走去。
  停在案桌旁,低头一看,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竟然是在画她。
  雪白宣纸上,赫然是她疏懒闲散的侧影,墨色很新,连鬓边垂落到肩上的发丝,也勾勒得纤毫毕现。
  虽说只画了小半,却可看出功力深厚,以及……用心之深。
  -
  这幅画,凌无咎断断续续描摹了三日。
  到第七日清晨,案前墨香阵阵,他执笔点染最后的几处细节。
  画已经快完成了,可他的目光依旧时有时无地落在江跃鲤身上。
  窗外小雨淅沥,雨丝如银丝般斜斜垂落,远处山峦隐没在雨幕中,黛青色轮廓若隐若现。
  崖边窗内,她慵懒地伏在软榻上,欣赏雨景,红唇间含着一根麦芽糖,贝齿时不时轻咬糖饼,发出轻轻的“咯咯”声。
  赤足后翘,足尖时而紧绷,时而蜷缩,带着几分调皮的挑逗意味。
  腰肢则柔弱无骨地深陷下去,衣衫轻薄,露出一段妙曼的曲线。
  两侧悬挂着水粉色的薄纱软幔,悠悠荡荡,纤腰长腿扭动着,如同烟雨朦胧中苏醒的蛇妖。
  这是江跃鲤刻意的。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可接连的失败,以及凌无咎那从容姿态的刺激,倒真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一件水红色抹胸,外罩素纱轻衣,肤色半透。
  随着修为的增进,她的肌肤愈发莹润如玉,身段也出落得愈发玲珑有致。对镜自照时,她一袭纱衣,雪肤若隐若现,连她自己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一出手,就算是快木头,也该发芽了。
  可她努力了好一会,不见凌无咎有任何反应,依旧从容垂首作画。
  江跃鲤加大剂量,故意侧过身子,单手托腮,将麦芽糖从口中缓缓抽出。
  她的衣襟有些松散,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还抛了两个媚眼。
  在她的不懈努力之下,终于到了收获成果的时刻。
  “闪到腰了?”凌无咎笔下未停,连头都不抬,“还是眼睛不舒服?”
  江跃鲤手一滑,脑袋差点磕到窗台。
  她想过他是木头。
  可从未想过,他还可以是石头!
  白瞎了她的珍贵媚眼!
  她撇撇嘴,转头望向窗外烟雨。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凌无咎分明是天剑峰的大师兄,为什么没有佩剑?
  细想起来,他修长的手指光洁如玉,连一处执剑的薄茧也没有。
  人所经历的一切,总会留下痕迹,可在凌无咎身上,完全看不出有习剑痕迹。
  “你贵为天剑峰大师兄,”江跃鲤伸手探出窗外,接雨,“怎么从没见过你的佩剑?”
  凌无咎一顿,纸上晕开了一点墨,化作一朵狰狞晦暗的花。
  他缓缓抬眸,望向江跃鲤。
  她眼波盈盈,雪臂搁在窗台上,扭头看他。一个看似轻飘飘的疑问扑面砸来,砸得他心头一震,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认错人了。
  她不是为他而来的。
  从第一次听到“大师兄”时,就该意识到的,居然被他忽略了。难怪那三字像一堆碎成万段的字体碎片一般,始终在他的耳旁,他的脑海,他的心口,他一切与她相处的记忆中化作刀刃,来回穿割,隐隐作痛,等到这个疑问将所有字体碎片粘合的一瞬间,它们才骤现真形,席卷而来。
  他终于不必再苦苦守望,等一个归期未定的她,这意味漫长的守望到此为止,也意味着这他失去了等待的资格,失去了她。
  “很重要吗?天剑峰大师兄……”他顿了一下,道,“这个身份。”
  他想,他是如此的卑劣,不愿告知她真相。
  江跃鲤含着麦芽糖,含糊道:“是吧?”
  看那苏玉衡的得意劲,这个身份应当很不错的。
  毕竟,天剑峰是九霄天宗实战能力最强的,很受人崇敬。
  凌无咎面色骤然冰冷,手中画笔搁在砚台上,五指凌空一抓,博古架上那半干的竹枝便飞入掌中。
  窗外的风忽地换了方向,裹着细雨扑进室内。
  水珠洒落在江跃鲤发间,如同一头碎钻,她想探手关窗,又停住了动作。
  她看见凌无咎绕过案桌,朝她走了过来,指间握着竹枝,眼神冷漠,面色比窗外的天还阴沉。
  江跃鲤坐起身子,捏着糖棍,抽出口中的麦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