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跃鲤在轿中正了正身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觉着这仙轿舒适度着实一般,于是给了一个锐评:
  不如凌无咎童年回忆里,那仙轿的十分之一。
  仙轿停稳,外头不算安静,隐约听见有人责怪来迟了。
  “师伯,不要怪江师妹,她只是动作慢了些……”
  江跃鲤认出这声音,是那娇俏可爱的侍女,声音软软诺诺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人还怪好的咧,还帮忙解释。
  雕花轿门传来动静,缓缓朝两侧打开,江跃鲤透过门洞,看见一角玄色衣袂。
  她这才躬身,准备出轿门。
  还未动作,探进来一只手,五指清俊,如玉质一般。江跃鲤思索片刻,还是搭上他掌心,低头出了轿门。
  她才踏出轿门,一道道视线便朝她压过来。
  ——邪睨,打量,狎视。
  江跃鲤背脊绷紧,体内灵力涌动,即将要化作一只应激的猫儿时,身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凄厉尖叫!
  不善的目光,转瞬间消失殆尽。
  她一瞬松懈下来,循声望去。
  方才还巧笑倩兮的可爱侍女,此刻正蜷缩在地,双手捂脸,痛苦呻吟。鲜血从她捂脸的指缝间不断滴落,在地上积了一滩血水。
  周围同门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施救。
  杀鸡敬候,枪打出头鸟。
  她的“枪”神色自若,手指轻轻扣住她手腕,牵着她从容走向高台中央的主座。
  第42章 这对吗?这不对吧!
  座位是一张棕黑色长榻,上铺软垫,两侧各设小几,上头摆着的蜜饯果子,全是江跃鲤平日最爱的那几样。
  虽说同门眼睛多有毛病,这处布置得倒挺好,竟连她口味都摸透了。
  江跃鲤随着凌无咎落座,下方人群乌泱泱、齐刷刷地行礼,场面有些像邪教集会。
  她想,好好正派弟子,对大魔头拜拜,说是邪教集会,好像也没问题。
  江跃鲤正觉无趣,忽地捕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看过去,原是九霄天宗宗主,他坐于左侧下首,锦衣华服,长须白发,本该气度沉凝,却神色僵硬。
  仿佛有恶狮在侧,随时会啖其血、食其肉。
  触及到江跃鲤视线后,他表情更僵了,面颊肌肉都在抖动。
  眼眸还带上了几分恐惧。
  咦?
  江跃鲤杏眼圆睁。
  她对这老头做过什么吗?怎么对方见着她,像见了活阎王一样?
  她拈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小口,实在想不出来,便不深究了。
  接下来,是庄严的仪
  式。
  原来,这是为凌无咎归位而设大典,至于为何名门正派会大张旗鼓地接纳一个魔头?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凌无咎就算入了魔,那也是块行走的唐僧肉。
  他指缝漏下的一点资源,便可助那些修士攻克重重修炼障碍,突破毕生瓶颈。
  至于魔入宗的后果,有闭关的长老们压阵,无需他们担忧。
  “祭——”
  下方场内有人长啸一声,场面顿时变得肃穆而沉寂。
  靠近高台一侧,九盏石灯一字排列,噗嗤起火,火焰笔直如柱,不摇不曳,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这份庄重之中。
  中间那盏石灯前,设有一方桌,桌上放着半人高的赤红神龛,上雕各路神佛,古老的符文晦涩难辨,却隐隐透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八名祭司分列两侧,皆着月白祭服,头戴玉石冠冕,广袖垂落,面容肃穆,各立于火柱前。
  他们脚下,巨大阵法蜿蜒铺展而开,赤红如血,光泽妖异而神圣。
  站于后方观看的弟子们皆凝神屏息,无人敢动。
  千年前,云生道君以一己之力,破魔巢屏障,屠戮恶魔无数,他却堕了魔,失了控,直冲宗内而来。
  幸得各峰长老合力,以玄铁为缚,斩其四肢,封其五识,一举将其封印在灵韵峰内。
  这一封印,只换得了百年平静。
  某日,灵韵峰守值的几名弟子无故重伤,被扔至灵韵峰山脚处。
  而且,峰上宫殿凭空出现了锁灵阵,凡靠近者,尸骨无存,自此,那处成为了魔宫。
  以防生变,千百年来,宗门派了大大小小,一批又一批人去试探,总不得一丝消息,各峰长老也陆续闭关,更无后文了。
  直到前些日子,围剿反徒剑魔时,魔宫封印松动,甚至天魔都出来了!
  对此,七峰九宫的人反应不一,处置方式争执不下。
  好在现在的云生道君并无失控迹象,还愿意归宗,也算是给这一场争执落了幕。
  重要的惯例祭献足足断了千年!
  这一次,宗内不可谓不重视。
  弟子们大多未曾见过此仪式,面上神色各不相同——探究、紧张、兴奋,傲然。
  重重注视下,一人自虚空踏出,他一袭曳地雪衣,缓步而行走,怀里抱着的是……
  江跃鲤倏地坐直身子,探头看去,嚼蜜饯的动作都停了。
  是那皱脸老盆栽!
  那爱哭的肉灵果!
  肉灵果盆栽约小臂高,珊瑚珠般鲜亮饱满的果子只剩一半,呈半秃之状。
  它换上了精美花盆,花盆为青瓷胎骨,釉色如雨过天青。赤色打底,通体用金线勾勒出狰狞神佛,盆沿镶着一圈错银鹤纹,古朴华贵。
  江跃鲤眉头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谁曾想日子过得苦巴巴,在一众猫啊鸟啊当中,处于最底层的肉灵果,也会有今日。
  肉灵果一改颓废,那红果儿生得神气,个个圆润饱满,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条,像一盏盏小红灯笼。
  它似乎在大大方方地挺着胸膛,迎着阳光舒展枝叶,甚至骄傲地翘起了皱脸枝干,像昂着下巴的贵公子,神气活现地俯视众弟子。
  可想而知,此情此景,它有多享受,对它而言,这是真正的雨过天晴了。
  双手端着肉灵果的,是重折陌。
  他玉面生寒,眉目低垂,不疾不徐地行至神龛前,将其放入龛内。
  两侧共八名祭司,手中刃锋寒刃一闪,他们食指冒出一点鲜血,点在额间,神色纯净而敬畏,抬起眉眼,转朝向神龛。
  肉灵果神气地笑了一下。
  等等!
  这货在歪嘴邪笑?!
  江跃鲤一个激灵,牙关咬紧,脚趾差点抠出三进院落,最后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
  这场面……
  一种熟人在庄严场合装逼的尴尬感强烈袭来,尬到她浑身绷紧,头皮发麻。
  江跃鲤转头去看魔头,今日的正主儿,正斜倚在榻上,玄色衣袍垂落,视线懒懒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台下庄严场面。
  不知他在想什么。
  江跃鲤不再往下看,闭目养神,迷糊昏睡间,偶尔传来些祭词、钟声之类声响,回荡在耳边。
  宛若一场大戏即将开演。
  不知何时,江跃鲤背靠长榻软垫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片整齐一致的抽气声吵醒的,她缓慢睁开眼,长睫刮过玄色布料,有些阻塞感。
  习惯性地,她在抱枕上蹭了蹭脸,发觉不对。这抱枕手感熟悉得来,又有些冰凉,颜色也是眼熟的黑色,由此可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许久不说话,表情沉沉,凌无咎察觉到她动静,面色也沉了下来,幽幽道:“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她发现自己正搂着凌无咎的腰,双足下垂,身体扭曲向后左方,脸埋在他腹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今日面上涂了超级超级厚的粉,红得飞起的口脂,这么一来,魔头玄黑的衣裳上,印下了一个完整又模糊的脸。
  ……
  江跃鲤道:“……你衣服好像脏了。”
  凌无咎:“脏?”
  他抬手掐住她下颌,将她推起,低头一看,果然一个白晃晃的印子,中间还有一点红。
  他随手一拍,上面的白印便没了。可他的手,依旧掐在江跃鲤下颌。
  被掐住的当事人表示十分淡定,而四周修者则将心提了上来。
  场上风云变幻,人人心中有在盘算谋划。
  这魔头动作向来都算不上温柔,江跃鲤早已习以为常,见他随手就抹去了痕迹,更无事担忧。
  可其他人不同。
  在高台上的,除了曾经交手打残,已闭关的玄罡峰陈峰主外,各峰各宫掌权者几乎到齐。
  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皆端坐如钟,身后侍立着亲传弟子
  他们见到江跃鲤踏出仙轿的刹那,那袭红裙宛如烈焰,几乎灼伤了眼。
  裙摆层层叠叠,如怒放的石榴花,金线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腰肢纤细,臂间半透明的雪纱帔巾更显风情。
  她的容貌更是惊鸿绝艳,美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