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事发突然,息忍反应却快,一手扯住了缰绳,另一手扶住了马车门边,防着息偌在里面坐不住直接滚出来。
  息偌确实差点滚出来了。
  她稳住身形,意识到出了岔子,但是息忍拦她的动作太过蛮横,硌得她手臂生疼。
  她有些娇气地撒起脾气来,同他道:“下次能不能出声叫我一下?我一点防备也没有。再如此我就找长兄,让他把息默换给我。”
  息忍知她就是嘴上厉害,嗤了一声没答话,先走到那边马车前,询问那厢的情况。
  息偌知道是自己催促才惹出来的麻烦,也没使小性子,撩起车帘看向那边,好随时朝那边道歉。横竖息忍在,即便对方是个不讲理的,她也能全身而退。
  那边马车里的主人没露面,却出了声,回应道:“无妨。”
  那是个很年轻的声音,温润而雅致,音量不高不低,正好叫他们这样的近距离听到。这马车的主人分明是个很有礼的郎君,虽受了惊没坐稳,却仍是沉稳自持的,也没追究他们的过错。
  息偌心里拐了一百零八道弯,默默想:冯予迟这辈子恐怕都做不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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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息忍驾着马车往城外而去,这被迫停下来的马车却依旧没动。站在车侧的侍卫雁行确认过自家主子没有异样,便要相询是否离去。
  车里倒一时没答话。
  这年轻郎君耗费了月余的时间奔波到宁都,本是舟车劳顿亟待休息,却特地嘱咐部下轻车简从先行入城,不要惊动守卫,待他好好逛一逛暌违许久的都城,再说处理正事。
  谁知道才到了此处,都城里的熙攘声都还没听到一耳朵,就先出了这样的意外。
  他正在吃雁行刚从城墙角下买回来的张记猪蹄呢!才咬了一口,白白糊了一身!
  他其实有点想追究,但看着落地染灰的猪蹄,还是忍了下来。毕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被旁人发现他的行踪,而且他也没那个必要为了一只猪蹄和不知谁家的麻烦小娘子攀扯。
  他放过了对面,却听得那小娘子遥遥说了声“抱歉”,又唤她那近卫回去,隐约打头是一个“息”字。
  小娘子的声音很柔软,而“息”字又实在很特别。
  他心念微动,将沾油的手指擦净了,将车窗的帘子掀起一角来,看向那马车离去的背影。
  那是个熟悉的样子,从前息停不管他死活,差点将他拖在马车后头拉出二里地。这可太难忘了。
  他同雁行吩咐道:“去问问那是何人。”
  放下车帘时,他目光微垂,在方才对面马车停下的位置顿了一顿。
  驻守城门的兵士都看清了这场冲突,雁行很快打听清楚回来,与他道:“禀侯爷,那男子是息家四娘的侍从。整个宁都有近卫的世家女不多,他们时常出城,城门卫因此有些印象。”
  原来这就是息四娘。
  马车重新前进,低调入京的清都侯霍恂取出手边木匣里放在最上方的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清都侯,信尾的落款是息停。
  息大郎君这一封信中所言之事,霍恂早在数年以前便与他有了交涉。本是想着如今宁都局势不明,打算先放一放,等自己进京明了实况再谢绝,如今看来,倒真该谢谢自己,当初不曾在回信之中将答复的言辞说绝。
  雁行离去了一小会儿,很快又回到了马车近前,从帘子旁边打起一道缝隙,将新捧来的油纸包递给了霍恂。
  霍恂分外感动道:“雁行,我该去哪里再找一个像你这般会察言观色体察上心的好侍从啊。”
  雁行在外头道:“禀侯爷,月银和年赏到位,如我这般的好侍从是不难找的。”
  霍恂啃了一口猪蹄,很满意地好好品味了这个想念了许多年的美食风味,很自如地将部下想要涨薪的愿望放在了一边。
  他很顺畅地过渡了话题,对雁行道:“待今晚我们住定了,你便去寻一趟息为止,说我到了。行动隐蔽些,莫让人瞧见。”
  雁行隐约觉得有些急。他们今日才到宁都,待安顿下来了,凭他家主子的秉性,还得玩上好几日,待玩过了,还要去宫中领骂。往后的事儿还多着,怎么就非要急冲冲地先去见息大郎君呢?
  他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
  总不能是为了这位息四娘子罢?
  第2章 撞破她必然头也不回。
  息偌出城后用了半个多时辰,到了京郊一处小别院。
  郊外有座永寿山,山坡平缓,风景雅致,是许多贵族高门置办别院的好地界。息偌去的这别院藏在永寿山一处小坳里,与那些缭乱错杂仿佛隔了一道无声的屏障一般,显得异常的安静清幽。
  院子外头的高树在这深秋里开始泛黄枯败,只依稀看出先前的茂盛。息偌踩着残枝落叶停在别园的门匾之下,息忍上前替她扣门。
  别园。
  息偌看着这两个字,就想起大半年前息家那一场乱子
  。温柔和善的嫂嫂同她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息家,息偌第一次出城来看她,便看见这偌大而刺眼的别字。
  门开的响动打断了她的思绪,息忍报上姓名,等人传话。不多时,一个青衣侍女亲自出来迎接。
  这侍女名唤明贞,是息偌的熟面孔。她脸上带着温和恭敬的笑意,接待的姿态也妥帖,口中的寒暄有一种礼貌而客套的热忱,处处都到位,处处都陌生。
  合礼是合礼,但不像是对着家人,却像是对着不愿用心的客人。
  息偌知道明贞一贯与她的主人一样待人得体,若她此时对自己的态度尚算热情,那也不是对她热情,而是对着息家迟迟不肯给出的那个结果。
  息大郎君婚变与妻子分居的事情,在宁都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人都觉得是息停厌倦了自己的妻子,才要与她分手。
  只有为数不多的息家人知道,那一天,是这位少夫人整理好了行装,亲自逼息停现身露面去签和离书。
  息停没签,但她也没留下。
  息偌跟着明贞一路走到内院。她这位嫂嫂一贯生活清透,将日子过得诗情画意,花木绿植皆是仔细布置,处处精心又别致。她不像是分居暂住,更像是要在这里留一辈子。
  但她没能去到她的住处,只是坐到了内院接待女客的小明堂中。明贞为她沏茶,用的是一把小壶,端上来的可怜巴巴的一小碟点心,也是并不如何符合息偌口味的类型。
  息偌不信她不记得这些,也不信她不注重这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指着她快些离去。
  她打定了主意今日非要见人,如此怠慢也坐定了不走,便道:“我有一桩紧要事,想要问问嫂嫂,她不在吗?”
  明贞道:“四娘子且等一等,我家娘子去后山摘些花叶果子,等着回来蒸糕酿酒,许还得要一会儿。我给四娘子拿些茶点先用。”
  息偌不想吃,但她等定了。
  明贞没有说过一句劝她的话,但礼数到位了,也没在旁边陪她,自顾自退下去做别的事了。
  息偌这一等,就过了半日。
  那点心有些干,吃了就口干,还不如不吃。期间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小盼出去寻明贞,明贞回来了一趟,只带了些白粥,并两小碟素菜,道:“还请四娘子勿要怪罪。我家娘子只用早晚两顿,灶上是不做午饭的。四娘子先垫垫肚子。”
  小盼见息偌被这般冷待,有些生气道:“旁的再没有了吗?少夫人何时回来呢?”
  明贞听见这句“少夫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就虚假冷落了几分,道:“她入山时,偶尔也有用一整日的时候。不然,四娘子今日先回罢,若有什么事,改日再来也好。”
  若是平常,息偌等了这么久,又渴又饿,早该回去了。可是今日她有事,又已经等了这么久,脾气也上来了,道:“我再等等罢。我带来的那个近卫,也烦请给他些吃食。”
  她来时,息忍因是外男不便,所以不曾入内,只是被明贞吩咐侍从带去了外间休息。若是她们在里头都是这种冷遇,只怕息忍那里更是什么也没有。
  明贞应声去了。
  小盼嘟囔着让她回去,息偌把饭和她一分,倔道:“不回!错的是长兄又不是我,她凭什么不见我?我可怜些,就当苦肉计了。”
  她什么也不听,吃了饭又等,如此过了好久,才终于等到李常希回来。
  她穿着一身素简的衣衫,发上就两支没有任何花样的细长银簪罢了。她裹着件厚实的披风,只是站在秋风里似乎看着比往常还要更瘦一些。
  息偌许久没见她,此刻见她消瘦的样子,有些心疼,心里又骂了长兄几句,去拢她的手,问道:“今日天凉,外面风大,嫂嫂怎么还去山里待了这么久?”
  李常希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想是早有人同她说过。她口中答说自己无事,轻飘飘一语带过,问息偌怎么今日忽然过来。
  房间里有两个侍女在,门又开着,息偌不好意思,抱着李常希的胳膊说自己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