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见到这样,便不想管了,只是事情发生在她家,又闹得大,她不过问说不过去。
  她摆出长辈的姿态,道:“好端端的两个小娘子,看着花赏着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白白遭了罪,也没了兴致。”
  白白遭罪事小,败了她今日兴致,真是讨厌。
  息偌理直气壮,却不料郑沁却捧着脸哭了起来。她捧得相当有技术水平,又可怜不已,又将一个通红的掌印露在外头。
  息偌皱着眉嫌恶地望了一眼,疑心是她下去又给自己补了一巴掌,这才红得比方才更加厉害。
  她脸色不由得就臭了起来。
  南平郡王妃冷眼在上面看着郑沁卖可怜,玩心眼耍手段的把戏她见得多了,小姑娘家闹腾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她想如何解决罢了。
  她没说话,微微转身,极自如地捧了捧案上的茶盏,正面向了身侧另一人。
  彭琰瞧得心惊胆战,南平郡王妃身侧坐着的就是武安郡主,她是摆明了无可无不可,将处理此事的决定权交给了武安郡主。
  那武安郡主和息停有旧怨,此刻便是看得出是非,也未必真愿意给息偌撑腰,指不定还要借着这个机会贬损一番。
  武安郡主衣着华丽,人也妆扮得浓艳,瞧着张扬靓丽,没有半分因婚姻不畅而气色不佳的样子。她此日一直坐在这里陪着南平郡王妃,听到这事,也只是似笑非笑瞧着下面二女。
  此刻明白了南平郡王妃的意思,她也没避让,便瞥着下头道:“大好的日子,哭着多晦气。”
  郑沁立刻噤声了。
  息偌有些犹疑地向上望去。
  她没怎么见过武安郡主,只是堪堪有个模糊的印象,今日本以为自己要受些罪,却不料这话一出,倒好像是武安郡主站在了自己这边似的。
  郑沁心中也惴惴。她本是想着武安郡主与南平府交好,又与息家交恶,谁知道话一出口竟是如此。她心里暗骂这是个满脑子男人的愚蠢郡主,却也不敢再故意装可怜了。
  彼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她遮掩也没用,只需稍稍打听一番,自然就知道这事端是谁惹的麻烦,那时才对她不好。
  但武安郡主也就说了这么一句。
  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身与南平郡王妃道:“两个小娘子打闹,原不是什么大事,没得闹起来坏了今日宴席的雅兴,还是算了罢。郑小娘子脸肿了,不好见风,遣人好好送回去罢。”
  郑沁知道自己不占理,但本想借着息家和武安郡主这点旧怨翻身,未料到武安郡主一点儿也不肯接这个好,竟先将她打发了回去。
  她输了此阵,离去前狠狠挖了息偌一眼。
  但息偌顾不上瞪回去,她想郑沁的麻烦事小,这里的麻烦事大,她才不信这是要贬了郑沁替她做主的意思。
  果然,在一片惴惴不安的宁静里,武安郡主目光向下轻轻瞥了一眼,颇有深意道:“息小娘子脸伤了,未出阁的女孩,这总是不好,也送回去,再传宫里的太医过来。叫个有脸面的仆从随行,口吻诚恳些,同息家长辈和息大郎君好好赔个不是罢。”
  长辈就长辈,还非要提一句息大郎君。息偌心里轰然一声巨响。
  武安郡主将她送回去。
  武安郡主将她送回去后还要找息停告状。
  这和天塌了有什么区别?
  彭琰一路送她出去,有些懊恼地与她道:“不如我与你一起回去罢?说到底是我要拉你来的,闹出这样的事,也不独是你一人的过错。你父母待小辈从来宽厚,想来应当也没什么。我乖巧认错就是了。”
  息偌有些惆怅道:“我父母是不说什么,我长兄就不一定了。你都抖成这样了,还过去做什么?”
  彭琰的确有些怕息停,只是想到自己带着息偌做了这样的事,就已经忍不住颤抖了,不过是对好友的仗义此刻在硬撑着与恐惧对抗。
  她实在担忧,但也尽量宽慰道:“你长兄虽严肃,但你好歹也是他同胞的亲妹妹,他不是那种不护短的人。你受了委屈,他就是要罚你,也不会放过郑家的。你也别害怕,装装可怜,他哪有见了妹妹为他受难还疾言厉色的道理呢?”
  见妹妹受难倒也罢了,可她是为冯晚来的,这两者可不一样。息偌轻轻叹气,上了车道:“晓得了,你回去罢。”
  武安郡主办事是雷厉风行。息偌回了家,南平府的仆从先是禀了她父母,又仔细带着礼物道了歉。二老心疼息偌脸上有伤,待问清了动手的因果,更是没说什么。
  只是到了晚间,息停便又回来了。
  他一个大忙人,回来还能是为什么?息偌觉得自己完蛋了,含着眼泪求父母庇护,但即便缩在母亲怀里躲着也没用。息停来拜见了父母,说天色晚了,不打扰父母休息,便要带着息偌出去。
  他口吻平淡,但不容置疑。息夫人无奈拍了拍息偌,又对息停道:“好好送你妹妹回去。她今日是为息家遭了难,好好休息养伤要紧,旁的另说也罢。”
  息停称是。
  兄妹俩一道出了房门,息偌没了依靠,只能瑟瑟地跟在息停身后。待离父母住处远些了,息停方道:“这些时候,你不要再出门了。”
  这是要关着她、教训她的意思。
  息偌听着兄长冷漠的语气,当下便有些委屈了,眼泪唰的涌了上来,但也不敢出声哭,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息停听出来了,没多说什么,待将她送回去了,站在她院子门口,方道:“罚你禁足,是让你吃一记今日明知前路不平、还要赴宴自取其辱的教训,免
  得你往后再犯。你委屈吗?”
  她哪敢委屈?
  息偌像只小鹌鹑一样,低着头摇头如拨浪鼓。
  息停见她如此,顿了顿,又道:“今日都知道你脸伤了,足够了,你也养养伤,免得落疤。郑家将女孩教成这样,这笔账我自然是会算的。”
  息偌憋了一路的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她的委屈如山洪爆发,忿忿不平地看着长兄道:“今日真不是我的错,是那郑沁满嘴胡说八道,我一忍再忍,实在是听不惯。长兄是没听到,她……”
  她戛然而止,理智突然回笼,想今日郑沁说的话,没一句适合告诉息停的。
  息停也没追问,只道:“我听到了。”
  息偌骤然抬头,有些担忧地想要看看息停的表情,夜色里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想,是了,宁都城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世家里没有传不开的热闹,息停本就消息灵通,武安郡主还指不定去寻了他,他必然是知道的。甚至于,她听了多难听的话,他必然已经听过了更难听的。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但息停对她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回去休息,而后道:“你不用管了。”
  息偌其实很想像对父母撒娇一样,抱着息停的袖子说“哥哥真好”,但她不敢。
  所以最后她也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转身回了房间。
  但她这晚没能睡着。
  她其实觉得今天有些累,眼皮子沉得抬不起来,但偏偏就是脑子里清醒得很。她脑中始终回想着郑沁今日说她的那些话,真是好难听也好刺耳。
  宁都从前有一位世家娘子,为了与一个寒门士族成婚,与家里闹得很是不愉快。那郎君自知门第不配,但却一片赤诚真心,几番上门恳请立誓不成,还受了娘子家中好些磋磨。
  这娘子性烈,当即舍弃姓氏,跟着郎君离家成婚。那郎君不忍让她受苦,偏就留在宁都,后来发愤图强,官运亨通,叫夫人好生享了清福。
  有活生生的真心人在前,若说冯晚做得不够,却也不然,只是说他做得足够,息偌实在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她明白自己需要的越来越多,但冯晚似乎却只能给到她这么多了。
  息偌能打郑沁的耳光,却堵不了她的嘴,堵不了整个宁都所有人的嘴。她自觉有些怯意了,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翻来覆去一整晚,怎么也都睡不着,直到天将亮时才迷迷糊糊地浅眠了一会儿。待晨时的光亮打在她眼上将她闹醒,又惹得她好一阵烦躁。
  息停说到做到,之后数日,当真嘱咐了守门的家仆拦死了息偌。直过了十余日,息偌的脸也好些了,外头的风声也歇了,小盼再去打听,守门的才松了口。
  息偌是好热闹的性子,这几日在家住得越静越烦,一听自己能出门了,连忙吩咐道:“去让息忍备马车,我去郊外看嫂嫂去。”
  她的近卫息忍动作奇快,她戴着帷帽走到门口时,马车已经收拾齐备安静等候。
  宁都城十分繁华,白日里行人也多,息偌在马车里感觉到速度始终不快,心中有些郁闷。待快到城门处了,便催着息忍在外面扬鞭,要他快些再快些。
  息忍原先倒还稳稳控制着速度,架不住息偌一再催促,速度还是快了些。本想着出了城倒也无妨,却不料在城门口转弯时,突然从一旁行出另一辆马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