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时闻耐心听了,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她实在无法表现出同情或怜悯,更遑论其他。想来李业珺也不会需要。
  心不在焉站了半晌,脑海翻来覆去只想一句,“——太迟了。”
  冬雾独家
  她再度摇了摇头,不再逗留。
  “案桌上那本,是阿赟在安城几年的日记。他在最后一封邮件里嘱咐过我,要我全部烧毁。但我想了又想,宁肯他责怪我,也还是应当交由他的家人保管。”
  洞虚真人
  “有劳转告。”车门掩上,她客气颔首,“往后这种场合,我不会再来。”
  下山的路无需指引。
  有一朵铅灰色的积雨云尾随着她,一路穿过竹林,视野下沉,坠入封闭的海底隧道。
  再从隧道里钻出来的瞬间。
  暴雨崩落。
  这座城市的海拥有温和的表象。更为凶险的,从来都是伏夏的雨。
  世界倏忽暗了下来,所有风景都被抛远,只余雨点敲击车厢的噪杂声音。
  时闻慢下速度,亮起雾灯,破开一片白茫茫回到小区停车场。
  等电梯的时候,意外接到主编一个电话。
  顾宁是她学姐。虽关系亲近,但公私分明。公事一般走oa和邮件,私事则通过个人微信联系,甚少在休假期间拨她手机。
  信号接通后,顾宁语气难得严肃,说转了封邮件给她,要她尽快查看。
  时闻问她出了什么事。顾宁那边有人催促开会,没来得及具体说明,只匆匆嘱咐她注意安全,工作转为线上沟通,这几日暂时不要回新闻社,也不要无故外出。
  时闻皱眉,当即要打开手机邮箱确认。
  此时电梯门开,里面走出一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高壮男人,兜帽压低,套着头盔,面戴口罩,看不清面容。防水面料淋了雨,水珠洇不进去,湿气皆随着走动快速滚落,在地面留下淡淡痕迹。
  时闻下意识往旁边避让,男人却不知有意无意撞过时闻肩膀,用力碰掉了她手机。
  “唔好意思。”本地口音。嗓音粗糙得像锯齿磨过的岩石。
  时闻心头一跳,不安涌现。再警觉去看,男人已经头也不回消失在拐角。
  时闻和余嘉嘉租住的这个小区,中高档次,安保不差。因为带着小朋友,又要住得近,当初是费了心思挑选的。小区晚上七点后电梯必须刷卡,外卖车不让进,只能放到门口,由楼栋管家送上门。但白天限制没那么严格,外卖、快递人员登记过后,都能上门。
  这场雨下了多久?
  地面的湿印,从负二楼,一直延伸到十一楼。
  余嘉嘉和编辑有约。余淮南在幼儿园。保姆阿姨还没上班。
  时闻独自站在家门口。
  智能门锁没有暴力损坏的迹象,云端也没有提示异常警报。照理而言,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脑海一闪而过刚刚那个形容古怪的男人。时闻定了定神,没有立即按指纹开门,点开手机的门锁监控,翻开详细的进出记录。
  [昨天-20:02-我的指纹-开锁]
  [昨天-20:24-yjj的指纹-开锁]
  [今天-08:35-我的指纹-开锁]
  [今天-14:25-密码1-开锁]
  这扇门,只有三个人能自由出入。
  惯常使用密码的,只霍决一人。
  而根据霍决每天单方面发过来的骚扰信息,他现在应该还在回程的万米高空之上。
  时闻的心猛地沉下去,快速点开电子猫眼,翻到今天午后的时间段。
  画面里,赫然闪出一道身穿黑色冲锋衣的身影。
  14:25进。
  14:45出。
  离开之前,还有恃无恐地拿出手机,在门前拍了一张照片。
  “叮咚叮——”
  冻雨
  结合顾宁转给她的那封恐吓邮件,时闻将拇指放在指纹感应处,智能门锁弹开。
  不安的预感被应验。
  ——她家被砸了个稀巴烂。
  第52章
  “如果你坚持主张没有人为泄露的可能性。那么犯罪嫌疑人不是通过非法监控窥视,就大概率是直接黑进了智能门锁云端,暴力破解获取了密码。”
  “按目前估算的损失,情节比较严重。我们在追查的同时,也会配合小区安保加强巡逻防护。姑娘你自身也千万切记,要提高警觉心,近期尽量与人同行,避免单独外出,随时保持手机畅通。”
  完成笔录与现场勘查工作的刑警仔细嘱咐过受害人几句,身后跟着愁云惨淡的物业负责人,一行人低声交谈着离开现场,准备去往值班室调取监控录像。
  电梯门开。
  一出一入。
  与一位气度不凡的英俊男人擦肩而过。
  霍决眉目压低,周身凌厉,大步跨出轿厢。
  顾秘书紧随其后。
  列夫与几个西装革履的保镖谨守命令等在门口。见到雇主,当即收起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欠身告知,“少爷,人找到了。”
  霍决快速扫过他手中屏幕,步履未停,声线冷峻,“你亲自去处理。别出岔子。”
  列夫点头应是,与顾秘书交换一个眼神,毫不含糊转身执行。
  虚掩的门被推开。
  穿堂风脱身而去。
  落地窗外阑风伏雨,天穹呈现一种蟹壳般的暗灰色,闷闷地覆落。
  屋内深深郁郁,灯照例只亮一盏。却不是时闻惯常喜欢的那盏羽毛落地灯。
  因为那盏灯被毁了。
  灯罩被撕裂变型,鎏金支撑架歪曲成一个诡异角度,直直捣进黑王蛇栖居的恒温箱里。
  而恒温箱沉沉倾斜在地。杉木与苔藓塌下来,砸碎茶几上的釉白花瓶。洋桔梗被踩蔫,将地毯弄得脏污一片,衬得仅仅是翻倒在花泥里的白掌状况良好。
  时闻背对着他,站在这片蓄意构造的废墟中。
  黑裙窈窕,细瘦颈子微垂,迫使龙骨隐现。指间夹一支白色香烟——约莫是他遗落的——不怎么抽,只是让它燃着。微苦烟雾浮动,烟灰扑簌簌地落。间或抬一抬手,腕上冷绿的镯子便如起伏的浪,轻轻拍打在她身上。
  霍决沉默地看了半晌。
  无声走近她身,才发现她发呆似的,正在观察灯光映在地上的影。黑白灰徐徐流动,勾勒烟弥散的轨迹。
  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闯入视野,将烟取开。指腹就着她留下的玫瑰色唇印摩挲片刻,随后漫不经心摁灭。
  “怎么不让他们进来收拾。”携着皮革烟草气味的手,将她垂落的一绺发丝别回耳后。
  时闻没躲。对他的到来也并不感到诧异。幅度不大地转过脸颊,与他在昏暗的光线里对视几秒,互相揣测对方的意图。
  霍决脸上表情很淡,但一双眼睛很亮。凝神谛视。像凛冬时节凝固的冰,在日光下灼灼刺人的那种亮。
  “朱莉不见了。”时闻轻声道,“它黑乎乎的,不起眼,怕人多踩伤了。”
  家被砸成了这样,她当下最关心的,居然是一尾蛇。
  霍决不合时宜地提了提唇角。思及那尾蛇的名字与来历,眼底那点玩味很快又变成了冷嗤。
  他心不在焉捏她软绵绵手心,似在把玩一枚私藏的羊脂玉,淡声问,“不怕?”
  “都还没来得及报警,你的人就到了,我怕什么?”
  这句话语义复杂,夹杂不自觉的依赖,以及隐隐的讥讽与责备。
  霍决不答,亦不辩解,彬彬有礼且毫无诚意地说了句对不起。视线环顾一圈,最后轻飘飘落在餐厅的墙壁上。
  那里原本是一幅由黑白照片拼接而成的28寸画框。一座座雪山冰川。居中一双摊开的手。每一张都是时闻花费数小时,亲自在暗房放大冲洗而来。
  轻而易举地被毁了。
  “有人送了个冷链快递到我们新闻社,收件人写的是我。”时闻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语气淡淡,有种置身事外的平铺直叙,“我今天不在。同事以为是冰淇淋,怕化,直接帮我拆开了。”
  霍决淡漠沉黑的眼瞳一瞬不瞬钉在画框上。
  “里面放着一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心脏。上面插了把刀。”时闻微微抬了抬下巴,“像这样——”
  画框中间,一件她昨日换下的衬衫,正在轻轻随风晃动。
  衬衫心口处,明晃晃扎入一把刀。
  霍决脸上既无意外,也无波澜,单手卸下刀刃,轻慢地睨着刀尖寒芒。
  半晌,不屑地冷嗤一声,“早该入土的老古董。头昏眼盲看不清形势也就罢了,连威胁人的手段都翻不出新意。”
  “有想过会收到警告,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时闻出奇地冷静,抬手一张张拆下损毁的照片。
  室内开着冷气,空调嗡嗡低鸣着。落地窗大敞,夏季风雨涌入,生生抵消了这份闷浊与冷意。
  在短暂的沉默里,时闻没有让对话继续,突兀地掉转话锋,“其实在推开门的瞬间,我有怀疑过,会不会是你。”
  霍决略略挑眉,熟练且百无聊赖地甩着折叠刀,让金属光在指间轻快旋动,“理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