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这会儿转头,才发现有个帅叔叔正盯着他们瞧。时隔不久,小猪崽当然还记得这个举他飞高高的人,不仅自来熟地伸手讨抱,还高高兴兴地主动唤人“小姨丈”。
  霍决假模假样笑了笑,复又披上那层英俊温和的皮,和风细雨地弓身来接。
  时闻拍开他的手,低低警告,“别装。”
  他最讨厌软趴趴的东西,能愿意抱就有鬼了。
  霍决手落空,也不勉强,转而揉了揉她眼下痣,“这么凶,帮你减轻点负担都不行?”
  轻佻得时闻几乎又想拿头撞他。
  两个大人气氛不对劲。小朋友大多敏感,余淮南不忙着吃零食睡懒觉的时候,感知情绪的能力其实也不弱。
  他见过自己妈咪与那个鸭舌帽叔叔起争执的场面。妈咪从来没有那么大声讲过话,也从来没有那么伤心地流过眼泪。如今见小姨一副怒目而视的表情,小猪崽嘴巴扁了扁,理所当然以为是自家人受了气。
  余淮南护短,登时环住时闻脖子,直起腰板,正气凛然地主持正义,“不许欺负宝宝的小姨!”
  “是你小姨欺负我。”霍决懒洋洋看这小不点一眼,微微压着下颌,展示罪证一般指着自己被磕破的嘴唇,“喏。”
  余淮南是个小没眼力见儿外加小没骨气的。别人说什么都信。心里大概也更倾向于自己凶巴巴的小姨不会挨欺负。听人这么一解释,登时“噢”一声,塌了腰板,正义也不主持了。
  “男孩子,痛一痛,其实没什么的噢。”敷衍地呼呼吹一下,一双葡萄眼滴溜溜当没事发生过。
  完了别人随便伸一伸手,又跟多亲热似的,把小姨一蹬,顺杆爬过去,兴高采烈晃起小短腿,欢呼起“小姨丈,飞高高”,方才那点义愤填膺的劲儿全抛脑后了。
  时闻面无表情乜着他们唱戏一样一来一回,一声都不想吭,自己按键进轿厢。
  霍决不疾不徐侧身跟进去。
  电梯在十一楼停下。
  一梯两户,时闻把余淮南和大袋小袋收回来,进了对面的门。
  霍决知礼自持地没有硬跟进去,递了个眼神,却也没等到时闻给他开换了密码的那扇门。
  “砰——”地一声,门擦着他面庞阖上。
  “回来啦?”保姆阿姨闻声从厨房出来,慈眉善目的笑模样,从时闻手里接过小猪崽,“刚炖好羊肚菌汤,你也趁热喝一盅。”
  时闻原本要摇头,想了想,又拉开椅子坐下了。
  多在这边耗了半小时。喝了汤,拆了玩具,还跟余嘉嘉打了个视频。期间手机没动静,门铃也没响。她等余淮南进去洗澡,拖拖拉拉道了晚安才离开。
  走廊里空无一人,她扶着门把发了一会儿呆,慢慢关上身后的门,摁指纹打开另一扇门。
  出乎意料地,家里有光。
  观景阳台的玻璃门敞着,灯开得不太亮,只一盏羽毛落地灯在运作。虽然时闻夜间视力不佳,却也不喜欢太强烈的光线。这种柑橘色刚刚好,飞絮一样朦胧,适合混在冷气里昏昏暗暗地游荡。
  霍决洗了澡,白tee短裤,宽肩长腿,短发微湿搭于额前。正单膝点地,衔着烟在擦那盆淋了雨的白掌。
  烟没点燃,克制着瘾似的,作为某种欲盖弥彰的证明。
  时闻定定望他半晌,“怎么进来的?”
  “你在设置密码这方面历来没什么想象力。”霍决的脸陷在阴影里,静静的,只有眼睛瞋黑发亮,“你猜得到我的。我自然也猜得到你的。”
  “闲得无聊在楼下等那么久?”
  “想早点见到你。”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简洁,且平铺直叙。没有多少逼迫别人回应的意思。
  时闻得以沉默忽视,假装没听见,兀自解了发夹往浴室里去。
  她没有刻意延长在浴室逗留的时间。没有意义。时间宝贵,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
  擦着长发步出客厅,黑王蛇栖息的智能恒温箱散发冷冷幽光。时闻照例给朱莉换水,让它缠在手臂上游弋少时。
  左手那只翡翠没摘,还清泠泠地挂在腕上。被黑王蛇又滑又亮的腹鳞蹭过,极致的黑与绿,视觉诡谲而妍丽。
  朱莉几日没进食,脾气仍旧温和,没有亮出牙齿。与人类淡而不厌地互相观察半晌,得到一个浅淡的笑,随后被小心翼翼放回恒温箱。它无声呲了呲蛇信子,沿着杉木缓缓游回森林地表。
  茶几和沙发底下铺着打折购入的羊绒地毯,时闻光脚踩在上面,把笔电从托特包里取出来,没有多给阳台那人眼神,自顾自盘腿坐下开始改稿。
  茶几不知何时多出一个釉白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小夏橘洋桔梗。油画般的烟粉色,花瓣有描边感,香气很淡。
  花开得太好,所以摇摇欲坠。时闻扫过一眼,不自觉伸手托了托花苞,怕它重得坠下来。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
  低而磁性的嗓音,裹挟微苦的烟,像烧焦了的风。
  “洋桔梗花期很长。我下周三回来,来得及在你生日之前换新的。”
  时闻顺着风往夜里望。
  绿溶进了黑里,许多伸长的枝叶在轻轻摇晃,搅动闷浊的空气。
  霍决唇间的烟点燃了。火光明明灭灭。金黄色烟丝散发出苦甜交织的灼烧感。
  他一派玩世不恭的姿态,隔着时隐时现的烟雾,专注地欣赏她的一举一动。
  有种复杂的感觉从心中微妙地一闪而过,时闻突然开口,“你不觉得自己烟抽得太多了吗。”
  很明显感到他顿了顿,那双锋利的眼直直盯着她,语气相当古怪,“你这是在管我吗。”
  室内一时静下去。
  时闻没有接腔。其实话刚刚出口的瞬间,她就已经后悔。
  “你开口要求我的话,不论什么,我都会乖乖照做。”霍决喉结滑动一下,顺势咽下后半截冗长的剖白,“你知道的吧。”
  “门关上。你随意。”时闻收拾好表情,重新低头看向屏幕,声音凉凉的,“抽死最好。”
  “这么咒我?”霍决咬着烟,有些揶揄地提了提唇角,又故意捡她当初在挪威的话来讲,“狗的寿命很短的。”
  话虽如此,却还是慢条斯理地摁灭烟,剥了颗薄荷糖,在夜风中散了会儿烟味才掩上门进来。
  门一阖上,潮湿郁热的夜就被隔绝于外。
  霍决贴着沙发坐下,将她整个钳住,困在茶几和胸膛之间。四肢犹如树木的枝干,阔开一片网,将她严丝合缝地笼着,下巴放松地埋在她肩上。
  体型差太大,又贴得太近,时闻能嗅见低沉厚重的烟草味,也能一下下数清他的呼吸与心跳。
  他似有若无地越搂越紧,时闻被压得接连敲错一串字符,还被身后人指出,捉住戴翡翠的手一个一个点删除。
  “滚开。”她有些恼火,头也不回要给他一个肘击,“写不完了,别烦我。”
  被霍决不慌不忙握住,还恶人先告状地在耳边抱怨,“怎么这么爱动手动脚。”
  “谁说谁?”时闻拧头,忍无可忍剜他一眼。
  “把工作带回家是坏习惯。”
  “有任何资格说这话吗你。”
  “我改了。你也要改。”霍决好脾气地拿鼻尖蹭她。被不轻不重甩一巴掌也不恼,装模作样叫痛,还把另一边脸凑过去给她打,又露骨地深深嗅吻她颈间气息。
  苦橙叶的气味青绿酸涩,剥了皮,则是明亮而丰沛的甜。
  霍决左手有疤,双手掌心触感迥异。抚在皮肤上,像植物枝叶之间的挨蹭。粗砺。流动。沙沙作响。无迹可寻。
  “今天去了哪里?等了你一晚上。”
  他明知故问,时闻却不陪他拐弯抹角地演戏。
  “自己不会看监控?还是跟着我那个人没跟你实时汇报情况?”
  霍决定定看她几秒,没有否认,只夸赞似的亲了亲她脸颊,“发觉咗啦?好叻啊,bb。”
  [发现了?好聪明啊,bb。]
  时闻要躲。
  霍决不许,捏住她下颌,强行转过来吻。
  这人浑身上下,除了嘴里几句虚与委蛇的话,实在跟温柔半点不沾边。衔她嘴唇时收了牙,却依旧觉得重。贴着唇瓣吮了又吮。还恶趣味地拿指腹摁她舌面,逼她皱着眉把舌尖吐出来,献祭般送到他面前。
  再开口,声线懒洋洋地发哑,隐含阴沉的不悦与质问:
  “好挂住佢?我一唔喺度,又去见佢。”
  [很想他吗。我一不在,又去见他。]
  时闻心烦,眼下痣薄红,不甘又挑衅地睨他一眼。一个吐息的距离。她的瞳孔倒映出他锋利眉目,虹膜漆黑,同样映出她昳丽的一张面孔。
  “你喺唔喺度。”她面无表情,“我都会去见佢。”
  [你在不在。我都会去见他。]
  “哇。”霍决噙着冷笑,彬彬有礼地感叹,“阿嫂,我都唔知原来你咁长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