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毕竟她身边多数实例都表现消极。
  霍赟曾经那么努力地配合治疗。换一个又一个的医生。吃一片又一片的药。整日整夜忍受劳拉西泮带来的头痛、困乏与呕吐。竭力克制对镜子说话的冲动。苦苦分辨现实中存在与不存在的人。
  那段时间,他就像被困在一个混浊的玻璃瓶中。瓶口敞着。明明有路。可是他怎么都走不出来。
  到后期,在医生的嘱咐下,药物慢慢减少。他们都以为他慢慢好起来了。一切终将回到正轨。
  结果不日后,霍赟就不告而别,死在了贡嘎雪山。
  人的意志这样不堪一击。
  时闻从来不是一头撞进爱里不回头的类型,也缺乏拯救他人的能力与信心。
  她相信霍决在乎她。
  她从前就相信。
  但她却很难说服自己,霍决会像个普通人一样,真正对等地爱她。
  而“在乎”这种情绪,模棱两可、浅薄、廉价又拮据。可以分给温室里的花,分给笼子里的雀,分给任何一个停留在身边的过客。
  时闻不需要这种泛滥的在乎。
  对于霍决表现出来的种种言行,她无法自欺欺人地接受,只能将此归为某种隐晦的报复。
  夜色微茫,霍决的骨架高大而阔撑,像一棵旷野沉默的树。他没有即刻出声,扯着唇角,嘲弄地笑了一下。随后松开手,与她拉开半臂距离,从裤袋摸出烟盒,轻轻抖落一支出来。
  事实上,霍决极少当着她的面点烟。不论是分开前,还是重逢后。更常做的,是在被她撞见之后,不动声色地摁灭。
  南泊东吴万里船
  区别在于,过去时闻会绷着脸数落他,怕他会得肺癌早死。而现在,时闻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烟草的气味幽苦、清凉、辛辣而克制。有种粗犷的药感。烟灰顺着风落入对话里,铺成一个厚重的茧,将他们似有若无包裹住。
  “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顾虑些什么。”霍决头颅微微后仰,喉结滚动,犹如吞咽夜色,又如喟叹般吐出一片灰白烟雾。
  “但假如你需要这样,才能说服自己面对我的话。可以。bb,随你高兴。”
  他没有刻意低头迁就她的视线,只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风度翩翩又不失讽刺地应和道:“就当我是为了报复。”
  “——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需要你继续爱我。需要你躺在我怀里,收我送的花。需要你每天在我耳边说些无关紧要的谎话或真心话。以此证明你当初的选择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你越不甘心靠近我。”他的语调轻而冷峻地沉下去,“bb,我就越不让你如愿。”
  焰火残余的夜晚,云遮雾绕,港口夜景璀璨明亮。没有风路过。空中的玫瑰仍留存着模糊而诗意的轮廓。
  时闻掐着手心,睫毛轻颤,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他们的目光一浓一淡,黏稠而古怪地融在一起。下一秒,又被她生硬地抽离。
  “至于我想要什么——”霍决弹了弹烟灰,漫不经心地在唇齿间滚了一遍这几个字。
  他的声音沉且喑哑。像一只无形的手,将烟雾拨开,将混沌澄清。透出阴鸷底下,一点微乎其微的柔软叹息。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时闻,究竟是我追求得太失败。还是你根本就心不在焉,连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
  第51章
  “将资本家和无产者打造成商家和消费者的概念,是一场用心险恶的阴谋!”
  例行忙碌的工作日下午。
  易觉新闻财经部众人敲字的敲字,挖料的挖料。就黄天觉一只小土狗无所事事,两眼青光盯着手机喃喃自语。
  “套路,都是套路。提前半个月开始搞预售,声称全年最低价,其实就是先把常售价提高一大截,然后再装模作样打个折给几张优惠券——害得靠抢。最后也不见得便宜到哪儿去。电商层出不穷的消费陷阱,啧啧啧,阴险!”
  时闻敲键盘的动作没停,“黄总,整间办公室,估计也就您还能拨冗关注什么年中大促,为拉动我国内需发展经济做贡献了。”
  “我愁哇。”小黄唉声叹气,满是苦恼地滑着手机,“女朋友生日快到了。我原本想买对戒送她,但又怕戒指太那什么,显着我多着急,逼她定下来似的。上次我们不小心聊到这个话题,她别提有多紧张,生怕我当场下跪求婚。我就琢磨着,要不还是换成其他东西?项链、手链之类的也挺好。”
  时闻瞟一眼他递过来的屏幕,挑了挑眉,“金的啊?”
  小黄朴实地“啊”了一声,“金的保值。”
  “有理。”时闻点赞表示肯定,灌了两口山楂美式,又接着滚屏翻财报,“不过我记得你女朋友潮汕的吧。你送金首饰,岂不是更像聘礼,更惹人家焦虑?”
  小黄闻言登时“嘶”一声,没动静了。
  时闻获得片刻安宁。
  结果没过几分钟,小黄就又“哎哎哎”地振作精神另想点子,“姐,你说要不我送个跟你这差不多的镯子怎么样?你眼光好,她准喜欢。”
  “这个?”时闻有点意外地抬了抬手,面无表情盯了半晌,倒也不介意跟人撞款,但还是劝他,“别。老气。”
  “什么老气,这叫古典美。”小黄义正词严,又凑近了仔细瞧,“不过这是玉还是什么玻璃石头,你在哪买的,要好几千不?”
  时闻随口敷衍,“差不多吧。”
  虽然少说了个万字。
  南方暑期溽热,多穿无袖半袖。这清泠泠的翡翠,近来每日在她纤细藕白的手腕上晃荡,一掬水似的,泼得闷夏氛围都清凉。
  戴久了自己都忽略了,仿佛原本就长在腕间。
  也不是没试图摘过。只是每次摘了,霍决第二天总能变着法子给她套回来。翡翠镯子圈口小,穿脱一次格外费劲,这么反反复复拉拉扯扯,弄得人格外心烦意燥。
  她是真想不明白,霍决逼她日常戴这东西的用意是什么。
  上到这价位的首饰,其实多数已不再承担它原有的穿戴装饰功能。更多的,是供在玻璃柜里对外展示其昂贵与华美,趋向于某种投资、收藏或彰显身价地位的社交意义。
  即便偶尔上身,也是在嫁娶、生辰、正式晚宴这等重要时刻,搭配高定礼服穿戴。哪会像她这样,搭件无性别白tee和卡其工装裙,全身单品加起来不超两千块,偏偏手腕衬一只天价镯子。
  所幸身边的人都看不出来。也不会想到有人把一栋房子戴在手上出来打工。只会高高兴兴夸一句“哎哟你这镯子真绿,衬得你皮肤真白”。
  好言好语讲不通,还不回去。其实也不是没有更极端的拒绝方式,——譬如直接磕碎。反正说了是赠与,那就是礼物,过后不论她如何处置都不构成问题。
  可惜时闻自认没那个魄力。
  帝王绿的孤品镯子。贵是其一,美是其二。翡翠何辜。但凡稍微有点鉴赏力的人,都狠不下心干出这种糟蹋事。
  霍决大抵也是吃准了她这种心理。
  惟有暂且维持现状。心想忙完这段时间,她亲自过亚港,还到霍老爷子那里去,一了百了。
  小黄哪辨得出来这翡翠什么成色,听时闻说几千块,就当真以为是几千块。满心欢喜地把手机拿起来,“快快快,链接推我。”
  “推你个头。”时闻心虚转移话题,“这么有空逛淘宝,赶紧把图片整理好传我。”
  “邮件里不写明天才ddl嘛。别慌,我待会儿弄,下班前给到你。时间保准把控得一分不差。”小黄振振有词,又左右瞟一圈,压低声音,“况且,姐你这稿到时能不能过审都不好说呢。”
  “又听了什么小道消息回来?讲。”
  “据说——”小黄脚一蹬,神神秘秘地滑着椅子凑过去,“据说啊,刚刚我在茶水间听娟姐她们聊的,好像昨天周氏影业那边法务来人了。”
  “法务?”时闻一副不太上心的表情,“准备起诉娱乐部还是我们部,什么由头,站得住脚吗?”
  “估计就侵犯肖像权、名誉权之类那些呗,来来去去几句施压的话。”
  “我们措辞多严谨啊,牙清口白,又没造谣。旗下高管艺人被逮的是他们吧,被经侦调查的是他们吧,财报憋不出来被监管处罚的也是他们吧。况且捂了易觉的嘴又怎样,外面多的是要吃这块流量的媒体。”
  “关键不是这个。”小黄多此一举地将手挡在嘴边,“你知道咱们大老板跟周氏董事长什么关系吗。”
  “什么关系?”时闻故意压低声音,学他一惊一乍的语气,“连襟呗。”
  要不然周烨寅那二世祖,当初怎么敢大摇大摆地上新闻社堵她,还得副主编亲自去迎。
  小黄大惊失色,“哇靠,就我最后一个知道?”
  “亲兄弟尚且明算帐,更何况这隔了好几层的亲戚。”时闻冷笑一声,“劝你还是别抱侥幸心理,赶紧弄图吧,我这篇明天一定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