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许安怡用唇语说了句“谢谢”。
  时闻摇了摇头。她帮他们,其实更为自己。
  保镖小哥尽职地在外面等她。她颇有兴致地领着他又闲逛了几圈,还跟中学生一起挤了一会儿教辅和漫画的摊位。
  离开时正巧碰上讲座结束。高峰期人挤,电梯离得远,下去找车起码得走十分钟。再从停车场开车堵上来,又不知得多久。
  时闻犯了懒,跟小哥打商量,“我去对街买杯咖啡,你开车出来,我在北一门掉头位等你。”
  小哥大包小包提着书,很有些犹豫。
  “没事,大白天的,我认得路。”时闻笑着晃晃手机,自己往北一门方向走,“你到了给我打个电话就行。”
  午后飘着细雨,天色倒不灰,估计很快就会放晴。
  时闻走天桥过马路。
  对街是个创意文化小区,由上世纪居民楼改建而成,楼上住人,楼下是窄窄店铺,转角拐弯都可能遇上有趣的原创设计小店。
  原本要光顾的那家连锁品牌人太多。她没等,顺着巷子走,打算随便找间清闲点的。
  反正这处咖啡店扎堆开,不愁买不着。
  往深走不多时,突然听见嘈杂引擎。
  一辆型号常见的厢式小货车,缓缓滑到她身边,约莫是给附近店铺送货的。
  巷子路窄,不分车道和人行道,时闻主动避让位置。
  没成想,这小货车偏偏更往她的方向轧。
  什么情况这是,时闻拿着手机莫名其妙,刚想回头看是哪个离谱的司机大哥。
  结果身后猛地窜出一道黑影,她顷刻间被勒住脖颈,捂住口鼻向后拖。
  ——绑架!?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时闻瞳孔骤缩,几乎是条件反射式地狂按起手机侧键,试图发送定位紧急报警。
  时鹤林初初发迹的那几年,锋芒太盛,背景又不够雄厚,财富被许多不法之徒觊觎过。时闻作为他的女儿,从小被迫接受诸多此方面的教育。这也是她第一时间能够反应过来的原因。
  但很可惜,下一秒,她的手机就被摔落在地。
  捂她口鼻的手帕上,不知沾了什么成分不明的刺鼻药剂。
  胃部急遽涌上一股呕吐感。四肢像枯枝般酸软下来。再怎么凭借意志力也无法抵抗,只能被暴力拖曳进小货车的后车厢。
  门“砰——”一声锁上。
  沉重的黑暗向她袭来。
  随身的包和手机很快被匪徒丢弃。自动报警信息不知有没有及时发出去。如果有,当地警局和霍决都会收到。不过就算成功发出去,他们也已经不在原地了。
  车开始移动。
  时闻眼睛被蒙着,口被堵住,意识因药物而涣散,无法集中精神。
  她拼命想要记住行车路线,转向的声响,停顿的时长。但没有办法。只隐约感觉路程持续了很久。到后来,车辆底盘不稳定,时常发生颠簸。也有可能是因为路面崎岖而带来的颠簸。
  他们还在市区吗?
  她问,又否定,不,市区不会有这么烂的路。
  亚港大学位于市辖区边缘。往北是cbd,往东是离岛,往南是临海工业区。他们究竟去往了哪一个方向?
  她能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在盯着她。应该是刚才直接袭击她的那个人。那么再加上司机,匪徒共有两个?还是更多?
  她没法咬住舌尖,只能用力掐住手心,以痛楚抵挡药效,不让自己昏昏沉沉,往更深的黑暗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停下,厢门被拉开。
  她被半推半拖地弄了下来。
  外面空气很潮,或者说是腥,充满一股强烈的泥土与腐烂垃圾味儿。
  好安静。
  没有人声的静,只有环境发出的白噪音。
  她被扛上了楼,膝盖磕到边角,擦破一片淤青。
  划得出血痕的墙,太过粗糙的质地,是最基础的水泥,没有打腻子?
  随后耳边涌入近在咫尺的浪。
  是海?
  遮眼的布突然被摘下,时闻瞳孔骤缩,身体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入目是一双破旧的帆布鞋,然后是一对粗糙的手,以及一张丢进人群中即刻淹没的面孔。
  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高身量,大块头。唯一可供辨认的,是下巴短而浓密的灰白络腮胡。
  男人的神情非常平静,将歪倒的时闻靠墙扶正,没有多碰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亢奋或愤怒的倾向。只是摸出一台旧手机,对着她的脸拍了一张照片,就起身暂时离开了。
  时闻心如擂鼓。
  她强迫自己冷静,深呼吸,冷静,同时难掩惊惶地扫视四周。
  这是一栋烂尾楼。
  到处都是尘,飞着的,落下的,积得很厚。承重墙之间几乎没有阻隔,视野开阔得一览无遗,像是工厂或仓库的布局。窗口朝向无人的海平面,楼层不高,有树叶从缝隙里伸进来。
  他们在哪里?可能在哪里?
  时闻心惊胆战地猜。
  这么近的海,这么颠簸的路,还有这么清晰的鸣笛……
  是了,鸣笛,她能听见货轮离港的鸣笛声!
  是港口!
  是临海工业区不会错!
  时闻心率快得异乎寻常,庆幸一瞬,又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猜到了地点又如何?
  她失去了通讯工具,手脚被捆,几乎没有任何自救手段。
  更糟糕的是,不明药剂的效用还没有完全过去。
  她的脑壳阵阵发疼,为免彻底昏睡,要靠不停地深呼吸、掐手心,以及不断转动的思考支撑精神。
  为什么?她想。
  展馆附近人多,摄像头也多,绑架一个活人,不可谓不冒险。这个男人独独选中自己,目的是什么?
  寻仇?求色?谋财?害命?还是极端罪犯的某种随机选择?
  “荣叔!我把套牌摘了,车也藏好了,接下来怎么个搞法啊?”
  混乱的思绪被打断,阴影处突然出现另一个人,手里吊儿郎当地抛玩一串钥匙。
  是个黄毛,干瘦,垮裤腰。看得出年纪还轻,但眼眶深凹,相貌早早塌陷了。
  大概率是负责开车的同伙。
  络腮胡男人不知在捣鼓什么,没有应声。
  黄毛也不过去找他,直接在时闻面前蹲下,盯着她古古怪怪地笑,“哇噻,这么靓?可惜咯。”
  他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还想伸手偷揩时闻。被走出来的络腮胡一脚踢开,照脸摔下一沓钞票。
  “回去躲好,管好嘴,没你事了。”
  “反正你要做掉,给我爽一下……”黄毛话没说完,定睛一瞧,登时晦气地啐了一口,“丢,唔系啊嘛!辛辛苦苦得两皮嘢,当我乞儿咩?”
  [操,不是吧,辛辛苦苦就两万,打发乞丐吗?]
  “嫌少?可以,之前欠我的十万先还了。忘了上次被大耳窿追着剁手指,你跪着求我说的什么?”
  “……顶,成碌柒咁,懒巴闭。”黄毛明显还是不满,但更怕络腮胡发作。含含糊糊骂着脏话,不甘地瞪了时闻一眼,捞起地上的钞票,忿忿不平往外面去了。
  黄毛走后,剩下一片诡异的静。
  络腮胡半蹲下身,木然地看着时闻。
  “问你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醒目点就照做,我对后生女没兴趣,但其他人不是。”
  这人嗓音是严重受损过的嘶哑。像摔坏的锣,伴着破漏的气音。一拉一锯,更显刺耳难听。
  时闻还在回想黄毛刚才那句“做掉”,拳头紧紧攥着,心底隐隐已经有些绝望。
  “你是时鹤林的女儿?”
  意外,又不太意外地,时闻从匪徒口中听见父亲的名字。
  谋财?
  不,不会。
  时家败落早不是新闻,过去几年了,不会还有人蠢到打钱的主意。
  如此明确的指向性。既不图财,也不为色,那么不是寻仇,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时闻垂了垂眼皮,权当点头。
  “知不知道许朝诚人在哪里?”
  果然。
  时闻预感言中。果然。
  只会是这件事。
  只会是沈夷吾。
  时鹤林死后,放在她身上的视线锐减。她自认足够低调,明面上也不曾露过什么破绽。
  只是她低估了沈氏的傲慢。
  灰色产业起家的人,处理事情向来直接粗暴。有威胁,除掉便是,细节不必深究。
  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恐惧?懊恼?憎厌?或许兼而有之。
  更多的是荒谬。
  药物剥离了许多本能的焦虑与紧张,令她甚至走神担心起许家父女的安危来。听这人问话,许朝诚或许露了尾,但暂时没被抓住行踪。
  她控制自己摇了摇头。
  “最近有人往上递沈先生的材料,跟你有没有关系?”
  所有问题都有心理预设,既然问得出,就知道答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