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除了受训挨罚,他待在本家的时间寥寥无几。更多是由佣人照顾着,独自住在江心岛那间别墅。
  见完霍铭虎,他一刻没多留,也没回江心岛,在凤凰山顶开了个江景套房,要时闻搬上去一起住。
  也就一两晚,时闻没打算挪地方。但听他电话里声音冷硬,不想惹得他心情更糟,还是披了衣服上去见面。
  套房附有会议室,霍决在里面开视频会议,列夫给她开了门就自行离开了。
  她没直接进去,等在会客厅,继续翻起手头那本书来。
  等到会议室彻底静下来,她将书倒扣在沙发上,开冰箱拿了瓶冰水进去。
  霍决手边已经有一杯水了。他领带扯松,袖口挽起,正在拆一板便携药盒。
  透明密封盒,不是原封包装,看不出是什么。
  时闻扫了一眼,随口问,“倒时差?”
  她以为他吃的褪黑素之类。
  霍决不置可否。
  吞完药片,一次性药盒扔进垃圾桶,冲她勾了勾手指。
  时闻不满他这种招猫逗狗的动作,但还是抿了抿唇角,听话靠了过去。
  她刚洗完澡,长发微湿,带着苦橙叶的轻盈与明亮。霍决单手将她抱到书桌上,出去找了个吹风筒回来。
  时闻低头把玩他随手搁置的领带夹,忽地想起,“对了,我的阿加莎,还我。”
  “在伦敦。”
  “你既然回来,为什么不顺便带给我?”
  “你自己说的。要我替你保管,直到你回去。”霍决淡声质问,“你回去了吗?”
  时闻无语,“……要不要这么严格。”
  机器噪音不算很大,持续久了,甚至会觉得安静。
  温热的风拂过耳鬓,烘得苦橙叶味道更盛。他们面对面,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细软的发丝屡屡落到他衬衫上。
  时闻垂着眼睛,问他,“刚才霍叔叔找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霍决淡而不厌,“敲打我。要我安分点,守规矩,别搅局。”
  “因为接下来亚港那个项目?”
  “这么聪明,这都猜得中?”
  “隔音没那么好,我在外面听见了。”时闻静了片刻,“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霍决不当回事,“为表诚意,明天提早一日过亚港。”
  他与霍家人的矛盾沉疴已久。霍铭虎对他半是放养,半是打压,该给的给,该藏的藏。但求面上过得去,别闹出什么大动静。
  没有母家帮持的豪门私生子,多是如此。
  若是从前,倒无可置喙,然而如今呢?
  时闻一时凝噎,想了半天才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五岁的时候,跟你一起离家出走去海边?”
  霍决挑眉,“忘掉的是你,怎么还敢问我记不记得。”
  时闻不理他,双手拽着他腰腹的衬衫,自顾自慢道,“那时候妈妈刚走不久。你在的那家福利院,就在她的画廊附近。我当时想去找她,谁知遇到了你。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嘴巴没有那么坏。后来去海边,我背包里除了巧克力和草莓,还装了妈妈给我的压岁钱和那支阿加莎。”
  霍决低低“嗯”一声,没再说话,右手轻拢着她腰肢,一点一点数她脊骨。
  “妈妈不在以后,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接受不了。因为身边其他小朋友,不论父母关系怎样,都能得到双份的爱。可是我只有阿爸一个。”
  说到这里,时闻顿了顿。
  她下巴枕在霍决肩上,嗅着他身上清苦的烟味,仿佛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
  “后来阿爸跟我说。爱是守恒的。妈妈没能给到我的,以后会有其他人补给我。”
  虽然无法一对一等同原本那份。
  虽然是迟到的补偿。
  但她后来,确确实实得到了很多很好的爱。
  来自父亲的。来自朋友的。来自霍赟的。来自霍决的。
  “阿决。”她态度郑重,“你也会得到。”
  “怎么突然哄起小狗来了?”霍决轻蔑一笑,不自觉低头,拿鼻尖碰她腮颊,“我不在乎。”
  “——无论你在不在乎。”时闻坚持。
  “唯心。”霍决亲了一下她眼下痣,不轻不重地评价,“你得到,是因为你值得。”
  冬雾独家
  “不是。”时闻固执否认,“礼尚往来,我得到,你就会得到。”
  “是这个逻辑吗。”霍决好像是笑了。抚她脊背的手,像展开一张揉皱的纸般,将人熨得微微发颤。
  “那你责任重大。要很努力对我好才行。”
  时闻忍着酸涩,将他抱得更紧,“不止是我。”
  霍决过了许久才回抱她。
  “我真的不在乎。”他音质冷而低沉,犹如发光的箭矢,透过骨骼轻轻凿入她心脏,“时闻,我只要你这份。”
  第42章
  翌日,他们过海去亚港。
  亚港繁华不输云城,但面积小,人群建筑相对拥挤许多。
  霍决跟着霍耀权在亚港生活过几年,他在这比在云城自如得多,受的限制也少。
  他们没住酒店,住的是他名下一间半山别墅。抬头可见山脉起伏的轮廓,转身即是波光粼粼的湛蓝海。下了山,离他们之前圣诞夜看烟火的霍园也不远。
  霍决预计要留一周左右。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给时闻聘了一位家庭教师作陪读。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哥,利落干练,体格比起教职人员,更像打手保镖。
  “亚港这周有个国际商品交流会,附近道路限行,人多且杂。有事使唤别人,我会晚回来,你别乱跑。”
  “列夫呢?”时闻不免好奇。
  以往出门,霍决都习惯把那只可靠的斯拉夫熊留给她,尽管她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但比起重新适应一个陌生人,还是列夫比较合她心意。列夫安静,又任劳任怨。偶尔被迫陪聊,时闻听他讲那些在彼得堡用螺丝刀充当挡把,飙着破车追人的经历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有别的事。”
  霍决束紧温莎结,早餐都没来得及吃,不忘在她眼角警告地啄一下,“别跟我说你想他。”
  “……你赶紧走。”时闻恹恹地叉了一口鲜虾肠粉,懒得搭理他。
  霍决低头将虾仁叼走,迤迤然走人。
  时闻坐没坐姿地盘着腿,一边吃东西,一边滑动ipad页面。
  她的邮箱是空的,没有收到新邮件。
  退出来,点进社交软件,刷到一条同城书展活动信息。她仔细浏览几分钟,顺手截了个屏。
  其实列夫不在也有不在的好处。
  毕竟他对时闻具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职责感又强,时时刻刻步步紧跟,摆脱起来很不容易。
  新来的这位小哥,相对来说好忽悠得多。
  时闻加速把早餐吃完,上楼换了身外出的衣服。
  她提出要去书展逛逛,小哥很快同意,放下手中准备的学习资料,从车库开了辆宾利出来。
  书展会馆设在亚港大学附近,为时一周,规模颇大。亚洲各大出版社与本地书屋均设有摊位,今日还撞上知名作家的专题讲座,一进展馆尽是人潮涌动。
  时闻先去楼上的文具展逛了逛,买了个古董墨水瓶。等人少些才下来,随意扎进一个摊位,在成堆人文社科的书籍里,挑了本列文森的中国学研究。
  付款后,避开人群往北区走,这边相对冷清,集聚各国大学出版社。
  时闻逐一流连,在亚港大学出版社的摊位,不小心碰掉了旁人手里一本书。
  她说着“抱歉”,弓身拾起归还。戴着鸭舌帽的长发女孩轻轻摇头,将书接过,归还原位,转身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
  时闻将那本《死亡赋格》捡起来翻了几分钟,拿去结了账,纸袋交与保镖小哥,也往休息区去了。
  许安怡摘了鸭舌帽,在洗手间最里面的隔间等她。
  时闻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打开备忘录,递到她面前。
  许安怡认真看过,另起一行,将近期情形简略交代。
  在霍赟的安排下,许朝诚避人耳目悄声回国,已经秘密见完许老爷子最后一面。不日将搭船前往东京。许安怡在处理完爷爷丧事以后,也会尽快通过学校的渠道到日本深造。
  而时闻要的证据,会以匿名形式存放东京,待她届时去取。
  至此,事情会暂告一段落。
  驱使时闻行事的动机很简单:不无辜的人,不该得到无辜的下场。
  时鹤林是。
  那么沈夷吾更应该是。
  时闻深知自己尚且弱小,不论做什么,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日后呢。
  日后谁说得准。
  她宁肯冒险帮了许朝诚这一次,将沈夷吾难得的错漏抓住了。日后再有机会,做什么都不迟。
  她可以忍,不急于这一时。
  在洗手间待了约莫十分钟。时闻留意着外面的动静,收起手机,打开锁扣,和许安怡沉默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