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彼时时氏置业发生了上市以来的首次亏损,毛利率创下新低,又濒临票据、债券双双违约的边缘。迫于形势,无奈与银行签署银团贷款合同与房地产抵押合同,割肉放血舍掉南海区这宗地块,力保手头在建项目顺利推进。否则成本吞没,负债紧张,资金链更加无法运转。
  雪上加霜的是,几乎前后脚的时间里,有两位内部财务审计人员被买通,实名举报时氏旗下金融公司税务问题。时氏金融上市计划被紧急叫停,后经调查,企业被控违反多项机构管理规定,责令整改,罚款1亿。金额尚可接受,但负面影响波及甚广。
  最后的爆雷,是其中一位举报者的车祸事故。
  肇事者当场伏法认罪,一口咬定是受时鹤林秘书指使,自己是收钱行凶。
  案件侦查还未过半,关于时氏董事长雇凶杀人的媒体报道已然满天飞。预设立场的口诛笔伐,真相不再重要,时鹤林被舆论认定是幕后凶手。
  其实细想一下就能发现疑点。税务机关受理案件,调查流程启动,往后的事跟举报人关系已经不大。区区两个中层人员,手中还能有什么把柄,值得时鹤林在这种风口浪尖之上冒险灭口?
  但舆论不关心真相。
  有的时候,甚至连法律也不关心。
  一步错,步步错。
  时鹤林不愿卸任董事长一职,不甘心放弃多年经营的心血。是以穷途末路,铤而走险,终究功败垂成。他的二秘审时度势,背叛了他,做了伪证,予他致命一击。时鹤林最终面临行贿、故意伤害等多项指控,二审被判18年有期徒刑。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每一步都有沈夷吾的推波助澜,每一次困境都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商场如赌场。牌桌上的筹码总共就这么多,有人赢得盆满钵满,自然就有人输得一无所有。局中人,每一个都不无辜。时鹤林也是。
  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他太过自负,不懂回头,最后满盘皆输,连性命也丢了。只留下这么小小一张数据卡。
  但在双方博弈期间,时鹤林也不是毫无反击之力。数据卡里除了时氏集团的内部资料,还有一个根目录文件夹,命名为“shen”。
  时闻点进去,一边沉默翻看,一边难掩讽刺地想。怪不得时鹤林刚出事的那段时间,沈夷吾明里暗里要派那么多人紧盯自己。想来也是在防备忌惮,怕她攥了什么要紧东西在手上。
  不过仅仅依靠手上这些不明不白的灰色证据,又能对沈氏构成多大威胁呢。荫蔽他的保护伞不倒,这种程度只会是以卵击石。时鹤林大概心里也清楚,否则以他的性格,即便是一心寻死,也一定会拉沈夷吾垫背。
  除此之外,更令时闻惊诧不安的,是归属于“shen”目录下的一个未命名子文件夹。
  滑动手指,点击打开,里面存放三份鉴定报告扫描本。
  其一。
  受理日期:1998.02.03
  鉴定材料:血液样本
  [被鉴定人1]霍铭虎
  [被鉴定人2]霍赟
  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与dna分析结果,支持霍铭虎是霍赟的生物学父亲。
  其二。
  受理日期:2004.08.12
  鉴定材料:血液样本
  [被鉴定人1]霍铭虎
  [被鉴定人2]霍决
  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与dna分析结果,支持霍铭虎是霍决的生物学父亲。
  其三。
  受理日期:2016.03.24
  鉴定材料:毛发样本
  [被鉴定人1]佚名
  [被鉴定人2]佚名
  鉴定意见:依据现有资料与dna分析结果,支持被鉴定人1是被鉴定人2的生物学父亲。
  根据落款,三份报告均出自于同一所鉴定机构。
  霍赟的鉴定时间,是在出生后不久。霍决的鉴定时间,是认祖归宗回霍家那年。
  而第三份鉴定报告,受理时间在两年前。
  时闻心下猛地一沉。
  这是时鹤林特意锁在异国保险柜的数据卡。里面储存的所有内容均经过严格筛选,几乎不可能出现任何无心之失的错误。
  尽管她不断告诫自己,没有明明白白的证据与推论,不能轻易下判断。
  但这三份报告,同时出现在“shen”这个用以反击沈夷吾的文件夹里,已经极具暗示性地构成了一个荒谬的潜在指向:
  假设那份匿名报告,具备可靠的真实性与相关性,被鉴定人1是沈夷吾,鉴定结果也无误。那么被鉴定人2,只会是在同一文件夹里出现的霍赟与霍决其中之一。
  否则这三份报告将失去归类于一处的内在逻辑。
  亦即,前两份报告,其中之一是伪造的。
  霍赟与霍决,其中之一,与沈夷吾是生物学父子关系。
  第38章
  四月初,时闻借口处理学籍和房产问题,提出要单独回国一趟。
  “之前走得匆忙,好多事都没办完,委托书都忘了签。”
  伦敦此时还是阴冷,接连许多天不见阳光。她穿一件无性别深灰羊绒毛衣,盘腿坐在地毯上拼乐高。说话的口吻很随便,像在讨论今晚饭后的散步路线。
  霍决站在露台的绿植里,穿简单的棉质短tee,面前摆放一只浮华鎏金的古董青瓷瓶。刚刚逛哥伦比亚花市,她抱了一大捧黄玫瑰回家,他正在准备处理这些开得摇摇欲坠的鲜切花。
  “下个月,我陪你一起回去。”霍决手上有个重要项目没谈拢,等顺利推进到执行阶段,空闲多些,他不必时刻紧盯。
  “不用,你忙你的,签个字而已。”时闻听而不闻,专注于手中的积木玩具,“况且我跟同学约好了,趁这次回去,要顺便飞曼谷玩一转。”
  “曼谷?”霍决捻着玫瑰的外萼,半晌才看向她,“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时闻微抬下巴,示意自己的手机,“刚刚决定的。”
  “同行的都有谁?”
  “余嘉嘉,筱林。我在安城的同学,你都不认识。”
  霍决“哦”一声,微微扯了扯唇角,饶有兴趣的语气,“只有同学,没有霍赟?”
  时闻拼岔了一片树屋叶子,动作顿了顿,冷静地拆开重装,“没有,就我们几个女生,阿赟怎么会在。”
  “难得回去一趟,没打算见一面?”霍决将修剪完毕的花束斜插瓶中,单手抱着玫瑰返回室内。
  落地窗掩上,阴天被隔绝于外。
  “如果他在云城,又有空的话。”时闻装作若无其事,“一起吃顿饭,很正常吧。”
  霍决实在是个敏锐的人,尤其是在她的事情上。
  但时闻自认也不算太蠢。她要是有心要瞒,是可以瞒他些事情的。
  霍决点头,说“是”,又轻描淡写加一句,“见到的话,代我道声恭喜。”
  时闻愣了愣,疑惑抬头,“什么?”
  霍决噙着似有若无的轻慢,仿佛在那里等了很久,终于对上她的视线,“他准备和俞海鹏的女儿订婚了,你不知道?”
  订婚?
  霍赟和俞天心?什么时候的事?
  时闻表情惊诧,完全不曾听闻此事,“是不是霍叔叔做的主,阿赟他自己愿意吗?”
  “前日碰见,李业珺的外甥是这么说。”霍决在她身边坐下来,将玫瑰放在茶几,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至于他本人愿不愿意,等你们见到面,你可以亲自问。”
  时闻重重蹙眉,一时没作声。
  霍决无波无澜望向她,笑意温和,“怎么,舍不得?”
  “乱讲什么。”时闻警告地瞪过去一眼,不许他阴阳怪气,“就是觉得太突然了。你们家跟俞家以前似乎没什么往来。”
  “俞海鹏这几年升得很快。”霍决懒声解释,“他岳父在华北人脉也广,霍铭虎想借此将商管业务往那边拓。”
  时闻了然,无言地垂下眼睛。
  “担心?”霍决从后环抱住她,亲昵地嗅她后颈。
  他向来不掩饰自己在这方面的恶劣,也不介意风度翩翩地诋毁别人。
  “担心也是多余。身在其位,做什么都不彻底,就等于做什么都无能为力。就像跟你的婚约,定是别人一句话,悔也是别人一句话。他自己什么都掌控不了。”
  那你呢?
  时闻霎那间冲动想问。
  如果你在那个位置,你会怎么做?
  温热鼻息轻洒耳后,时闻有点生硬地避开他更亲密的动作,回避了这个话题,“我不想聊这个了。”
  “好吧。”霍决轻嘲一笑,装模作样地顺从退让,“那言归正传,聊回你的出行计划。”
  “就是刚才说的那样。我跟两个同学,周四周五连周末,大概在曼谷待四天。”
  “寒假过了,距离下个公共假期还早,你两位同学挺闲。”
  “有个我们都喜欢的乐队开世巡。我上次走得匆忙,余嘉嘉下学期要去美国交换,以后估计见一面都难,就想趁这个机会聚一聚,好好道个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