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据说是这家茶室的口碑菜品,口味该是绝佳的。
  只是时闻不吃杏仁。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伸手,有些迟疑地,将陶器往左边推了推。
  “有杏仁。”她声音放轻,像猫尾巴不经意扫过颈侧,一些些不自在地抱怨,“难吃。”
  无声缄默将近半小时,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里,终于有人肯主动开口。
  霍决没动,视线沉着,整个气质又冷又疏离,“你想就这样蒙混过关?”
  时闻抿唇,暗自腹诽这人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
  很想硬气回“吃就吃,不吃拉倒”,结果憋了半晌,还是眼神飘走,含含糊糊挤出一声“嗯”。
  霍决气笑了。
  她饮多了酒,上脸,淡淡薄粉在腮颊晕开,那枚小巧的眼下痣被衬得越发冶艳。
  霍决与她维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看上去心情还是很差,但没坏脾气地再说什么难听话,也没突然冒犯地伸手碰她酡红的面颊。
  他面无表情拾起餐勺,就着她吃过的那点痕迹,慢慢将整道甜品都吃了干净。
  这就算哄过了。
  风在江上滚动。
  月光无声轰鸣,南方不受季节限制的盎然绿意,随着虫鸣淌进来。
  时闻放松下来,伏在栏杆上,一边等霍决用餐,一边就景吃酒。
  从高台俯瞰,城市旷野,茫茫夜色,心中难免生出一丝谨慎的恐惧与期许。
  她今天穿一条衬衫裙,休闲制式,裙摆不短,但在榻榻米上坐姿也不能太随意。
  坐得太久,脊椎隐隐不适,她握拳抵了抵后腰,换了个侧坐的姿势。
  霍决察觉到,将她手中酒杯取走,终于寻到机会揉一揉那枚眼下痣,问她:“不舒服?”
  时闻下意识点头,想起什么,立即又摇头。
  霍决直接将她连人带坐垫揽了过来。
  他单手捏着她一侧薄腰,尽可能减缓力道轻轻揉,直白问她:“给你的药涂了没有?”
  “……没。”时闻拍开他的手,难得局促,“跟那个没关系。”
  “怕你难受。”霍决语气淡淡,“要是还肿,今晚——”
  “今晚吃完饭各回各家。”时闻抢先打断,泾渭分明安排去向,“我赶截稿,有工作要忙。”
  霍决被这么着急忙慌堵一句,也没见挂脸,反而好脾气“哦”一声,很听话似的收回了手。
  只是下一刻,就见他摸出了手机。
  随意滑动点击几下,而后微微抬起下巴,示意她,“查一下邮箱。”
  时闻不明所以,“干嘛?”
  霍决没多余解释,替她找到手机放到桌面,提醒道:“以前用的那个。”
  时闻有好几个邮箱。
  分为工作用和私人用。
  工作用的邮箱,都是以企业域名作为后缀,有被公司监管和收回的风险,所以一般不作其他用途。
  私人用的邮箱,以二十岁为前后分界线,后者取代前者,旧的那个已经被弃置多年。
  时闻都不知道那个账号有没有被运营商收回。
  “忘了?”霍决点亮她的手机屏幕,“需要帮忙吗?”
  一副她不立即登陆,就又要搞点什么事出来的架势。
  “……”时闻跟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还是认了。
  几乎没花费什么时间回忆,点开应用程序,自然而然地就输入了那串用户名与密码。
  页面响应,跳转,刷新。
  999+的未读邮件。
  她看着整整齐齐一列熟悉的发件人,没敢往下滑,踟蹰片刻,点开了刚刚送达的最新件。
  标题和正文都是空的。
  附件带有若干pdf和一份压缩文件。
  pdf命名标注简洁,包括且不限于周氏影业逃税漏税、操纵股票、违规招标、非法走私,以及巨额借款合同纠纷等一系列证据资料。有的时闻见过,有的没见过。
  每点开一份,心就往下沉一分。
  直至仔仔细细都看完了,她才若有所思地锁上发烫的手机,平静望向始作俑者,“这是什么意思?”
  霍决锋利俊逸的面容,在夜色中被微微模糊了边缘。不知是因为灯火太暗,还是她原本就看不清。
  “借宿费。”
  漫长的黑绿漩涡里,将风与树都卷入。他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略带戏谑地笑了笑。
  “今晚的份。怕又挨骂,不敢两手空空进你的门。”
  第30章
  携有明亮酸度与馥郁果香的清酒,辛冽爽口,回甘悠长。
  软绵绵的调性,不烈,喝不醉人。
  只是附和着夜,淡淡微醺。
  “你是怎么拿到这些的?”时闻问他。
  “合法渠道。”霍决答得简短。
  “你知道我想要。”时闻顿了顿,轻乜他一眼,“也是通过合法渠道?”
  霍决不置可否,“或许我只是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一些。”
  彼此心照,问来多余。
  他既然能知道,她要借姓沈那位明升暗贬调离云城的时机,揭露沈夷吾的旧事。自然也能知道,她暗地里推波助澜,为周氏制造了多少次舆论危机。
  邮件里的证据资料,远比她手中掌握的更加详尽有力。
  她确实想要,也确实无法拒绝。
  霍决看她一眼,不紧不慢道:“时间仓促,有些证据力度不足。但只要稍微运用一下你的职业优势,或者像之前一样,借你那位海外ip的网红朋友之口,公开曝光,舆论造势,到时自然会有符合资质的单位出面负责收尾。”
  他连她之前做过什么,接下来想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时闻不是什么固执的人。
  自时鹤林出事,意外频发,她的人生就充满了不可控的随机性。
  她逐渐习惯见步行步,做过许多非但不正确、甚至连错误都谈不上的决定。
  低头妥协与随机应变的界线,有时候很模糊。对她而言,目的重要。抵达目的的途径和手段不那么重要。
  遇事多了,她连质问都少。
  既然霍决同意与她交换条件,加注筹码,她没必要执意冒更大的风险。
  有了这封邮件的证据,整个事件的进度条可以拉得更快。
  她或许也可以更早脱身离开。
  霍决似乎也笃定了她会接受,并不多言语,伸手拎过霍瑾安刚才递来的纸袋,翻出一条雕塑褶皱感的法式吊带裙。
  “什么品味。”他斜睨着,冷嘲一声。
  又翻旧帐,“我送你的,你都没收,凭什么收霍瑾安的。”
  指的是他生日舞会的那次,他让列夫送了条月光色的高定礼服到新闻社,她黑脸拒绝。
  “刚才打翻了酒。”时闻心不在焉地解释。
  霍决翻手机给助理发消息,“我让人另外送过来。”
  “不要。”时闻扯过衣裙,默默塞回纸袋,“你少折腾人,我没打算换。”
  “不换,那是要还?”
  就一条裙子而已,刻意找上门去还反而更奇怪,但时闻还是随口应付地“嗯”了一声。
  霍决勾住纸袋提手,没让她拿走,“我帮你还。”
  时闻蹙眉,明显不同意。
  “过几天我就能见到他,顺手的事。”霍决道,“还是说你们近期还有约,还要单独再见?”
  时闻纳闷这问题怎么还能往回绕,想了想还是沉住了气,“我跟他就聊了几句微微的事,你别拿我当借口找他麻烦。”
  霍决跟她对视几秒,眼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慢条斯理拎起那瓶清酒,面不改色往纸袋里倒。
  末了,不忘彬彬有礼地道歉,“抱歉。失手。我赔。”
  时闻:“……”
  到底烦不烦啊!
  时闻彻底无语,开始后悔刚才心软主动递台阶。这人还蹬鼻子上脸,揪着一个霍瑾安来回车轱辘个没完了。
  她耐心告罄,仰头深呼吸一口气,将纸袋往他怀里扔了就要走。
  “见好就收。”愠怒时腮颊薄红更明显,“这句话原封不动还你。”
  霍决病得不轻,被砸了也不恼,反而莫名其妙笑起来,看起来心情很好似的,欺身握她手腕,“怎么这么凶。”
  “滚边去。”时闻气闷,推搡不让碰。
  霍决笑得更开心了,非但没滚,反倒挨得更近。
  “那照例,各退一步。”他扣住她柔软手心,礼貌又迂回地讨价还价,“我听你的,不去找霍瑾安麻烦。”
  “作为交换,我们能不能换张弹性好点的床?”
  *
  立夏良夜,山峦像正在呼吸的胸腔一样轻轻起伏。
  茶屋檐下灯笼轻轻摇晃,晕开昏暗的光。
  时闻在微醺的酒意里步下高台,夜间视力差,沿途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谨慎。
  最后到底还是换了身衣裙。姓顾那位秘书临急临忙从附近一家门店送过来的。时闻在五个不同风格的单品里,挑了条相较低调的金丝提花新中式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