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霍瑾安将手机立在桌面。
  视频接通的瞬间,阮微正嚼着口香糖,手臂夹着块滑板,持着手机从图书馆里走出来。
  见到时闻的脸出现,她愣了愣,没头没脑哼着的歌都停了。
  她还是别扭,生时闻的气,不肯同她讲多少话,但也没有直接挂断,眼睛不自在地往屏幕瞟。
  霍瑾安兄长姿态,温和风趣,也不特意提及什么,只像平常一样询问她学习和生活近况。
  时闻自觉移出镜头些许,多是笑着听,话说得很少。
  磨磨蹭蹭结束通话之后,霍瑾安有点无奈地看了时闻一眼,“你们两个。”
  时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侍应生得到指令,开始上餐前酒,以及第一道前菜仙台牛肉海胆卷。
  一道菜吃几分钟,每一道都搭配不同品类的酒酿中和,以加强菜肴风味。
  漆盛八寸过后,刺身食材挑的是北海道粒贝、日本鲭和金枪鱼腩。这家主厨的确担得起外界盛誉,刀工精湛利落,丝毫不破坏海鲜原有的清甜,口感入口即化。
  纵是时闻没那么偏爱日料,都觉得这顿味觉惊艳。
  吃到中途不小心碰翻酒杯,洒了一点到裙上。时闻摆摆手没让侍应生帮忙,自己下楼去了趟洗手间。
  其实也没洒到多少。她穿的一身黑,看不出来,随便擦擦就行。不过是趁机走动走动透透气。
  可惜连这点闲暇都不能有。
  庭院里树羽幢幢虫鸣悠长,周烨寅明显等在她回去的必经之路,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她瞧。
  彼此装瞎,相安无事错过去,是最佳选择。
  然而周烨寅显然没有那个脑子和定力。
  他审时度势的能力,生效范围很窄。面对霍氏兄弟时还跟鹌鹑一样唯唯诺诺,单独面对时闻一人,就又忍不住趾高气昂起来,仿佛怎么都压不下心中那股愤懑郁气。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能耐。”他抱着手臂,阴恻恻抬腿拦住过道。
  “胳膊接上了?”时闻淡淡睨一眼,“恢复能力不错。”
  “关你嗨事!”周烨寅最恨别人提他这件丢脸事,何况事情就是因时闻而起。
  他几乎是当即就骂了句污糟话,怪模怪样诟谇道:“lawrence几时同他堂哥关系变得这么好了,玩具都能共享?还是说,嫂子要兄弟俩一起玩才比较爽?”
  “想象力还挺丰富。”时闻情绪稳定,表情都不带变一下,“平时药嗑多了有幻觉了?以为人人都跟你和你表哥一样没底线?”
  周烨寅死死盯着她,面色扭曲道:“这算什么没底线?玩个婊.子而已。”
  “这么好奇,怎么不到他们面前去问?”时闻无动于衷地挑了挑眉,“需要我给你引路?”
  欺软怕硬的货色,哪来的胆量。
  “你他妈以为自己算什么东西!?”周烨寅被踩到痛脚般,整个勃然色变,忍不住抬高音调尖酸骂道,“全身上下就剩这张脸有点看头,真以为还跟以前一样,个个都捧着你把你当公主?也就是几年不见图个新鲜,等他们玩烂玩腻了,把你一脚踹开,你可以试着来求求我,看我那时候还有没有兴趣操.你!”
  时闻半分没被激怒,看猴一样看他半晌,从容不迫地笑出声:“瞧你这样,当个只会嘴臭的废物也挺幸福的。周氏股价都跌得跳水了,控股子公司破产清算,财务一笔烂账,涉嫌走私洗钱的经侦案卷眼见就要移送检察院……这么多事堆在一起,你爸你哥临时董事会开过几轮了?都急得焦头烂额了吧?你还有心思在这发白日梦。”
  “我命好,只用操心花钱,旁人羡慕不来。”周烨寅看起来都快忍不住要动手掐她脖子了,只是碍于最后一丝理智没有上前,一字一顿吐得怒目切齿,“我们家的生意怎么样,也轮不到你一个破落户来关心。”
  时闻耸了耸肩,无辜道:“谁让你们家近来这么风光,丁大点新闻都推热门头条,我本分工作,想不关心都难。”
  周烨寅没骨头地倚在廊柱下,不屑一顾怪笑出声,“小场面闹闹而已,又不是没经过更大的事儿,过阵子就雨过天晴了。你以为我们家跟你家似的,投错注站错队,风随便刮刮就倒?”
  “看来这也是经验之谈。毕竟以往有什么意外,沈家那边都能帮忙摆平。”时闻受教似的点点头,也不反驳,诚心诚意冲他一笑。
  “——那就,祝你们早日扛过这阵风喽。”
  言罢,便头也不回,也不理会周烨寅在背后咒骂泄愤,转过回廊利落离场。
  从高台上蓦然再望,月色已经彻底取代了日落。
  深蓝蔓延至整片天空与江域,疏林淡月,轻涛推岸,属于夏日的第一个夜晚就这样新鲜地降临。
  凭栏处,风携着绿得发苦的植物气息吹来,介于粘稠与清爽之间。
  霍瑾安停筷不动,耐心等她回来,格外周到地安排,“我让人给你送套衣服过来。”
  “不碍事的。”时闻嫌麻烦,笑笑没接受。
  霍进安还是坚持让人送,说是助理稍后就到。
  结果喝个海鳗清汤的功夫,助理还不见踪影,意料之外的人倒先露面了。
  “不介意吧?”
  霍决站在时闻旁边,居高临下投落一眼,姿态清贵,将脱下的西服外套递给侍应生。
  时闻捏着瓷勺的动作顿了顿,措手不及与他对视几秒,迟钝地眨了眨眼,复又若无其事低头继续喝汤。
  早上不欢而散,不是没想过晚上会再见,只是低估了他这份不分场合目中无人的轻慢。
  “当然。”霍瑾安不动如山,微笑起身请人落座,又吩咐店家赶紧布置餐桌,“这么巧,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正好一起。”
  这种日式茶屋规矩多。不能任意挑选菜式、不能到场太晚、不能中途添人……吃一顿饭不能这不能那的,也说不准到底是尊重厨师,还是营销噱头。
  不过这些规矩,在绝对的钱权面前,总是灵活可变。
  霍决翻过倒扣的手工陶杯,接了侍应生斟的迎宾酒。酸甜柚子混合发酵米酒,淡而清爽,他一口饮尽,慢条斯理地拿热毛巾擦手。
  “难得见二位笑得这么开心。”他礼貌道,“我应该没打扰到什么吧。”
  这话问得明显有指向性,霍瑾安识趣不语,不着痕迹地打量对面。
  时闻捱了旁边那道灼灼目光半晌,没捱过去,提筷夹起一尾炭烤香鱼,淡淡抬头,“谁笑了。我吗。”
  霍决帮她把蘸吃的蓼汁推过去,反问道:“你笑没笑,自己不知道吗。”
  说不好究竟是解围还是拱火,霍瑾安和气一笑,适时插了句话:“下午去看阿赟,正好遇见嫂嫂,聊起了小时候的旧事。”
  无端的暗流涌动。
  霍决闻言转头,今晚第一次正视霍瑾安,眼底缀着半点耐人寻味的笑。
  “她未婚。也没有婚约在身。”
  这堂兄弟二人,血脉相通,年岁相近,却完完全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霍瑾安藏锋守拙,稳重务实。说话行事都留余地,极少冷冰冰拂人脸面。
  霍决则锋芒毕露,杀伐决断。表面再怎么斯文有礼,亦难掩本质上雷厉风行的掠夺之势。
  霍决在外叫霍瑾安堂哥,实则出生年月还要早上半岁。加之这几年明争暗斗,霍氏三房落了下风,二人再对峙,霍瑾安便成了惯于退让的那一方。
  “抱歉。”他温声道,“习惯了,一时难改口。”
  时闻连忙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霍决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云城这么大,这都能遇见,挺巧。”
  “嫂嫂她,哦,闻闻……闻闻回来这么长时间,我拖到今日才见到,已经算是很迟了。”霍瑾安态度不卑不亢,“倒是今天这日子,lawrence你照规矩应该过亚港陪爷爷吃饭,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刚回来。”霍决轻飘飘瞥过旁边那人一眼,“正好天黑,来赴个约。”
  时闻对这场虚与委蛇的对话不感兴趣,也不想被牵扯进去。额角突突跳着,边埋头吃东西,边状似不经意瞄向远处。
  周烨寅一直没有回座。
  霍决来后不久,周烨寅的女伴接了个电话,也很快低调拎包离席。
  估计是悄没声息偷偷走了。
  时闻暗暗松了口气。
  霍瑾安与霍决你来我往暗损几句,丝毫没表现出不悦,只心平气和地接过侍应生手中的端盘,主动要替时闻斟搭配下一道菜的清酒。
  低温酒杯选的是江户切子的经典款,切割精美,流光溢彩。
  霍决伸出食指,将酒杯往后挪了一步,语气淡淡道:“她量浅,这酒就不喝了。”
  普通用个晚餐,又不是什么酒局,怎么就轮到他给她挡。
  时闻怕霍瑾安难做,这饭没法顺利吃完。想了想,还是自己提起酒杯往前放。
  “我能喝。”她轻轻剜霍决一眼,眼神警告道,“餐酒而已,度数不高,刚才也已经喝过几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