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江远舟站起身,把剩下的啤酒一起收走,“你去洗个热水澡,我来煮解酒茶,待会你出来就能喝,然后好好睡一觉。”
  温焰蜷在椅子上,听着厨房烧水壶低鸣。她抹了把脸,摇摇晃晃站起来。
  经过厨房时,她看见江远舟正低头盯着灶火,跳动的蓝光映在他的侧脸上。
  她哑声说了句“谢谢”,径直推开浴室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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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江远舟踩着凳子将最后一枚中国结挂上门框。
  玻璃上有写了福字的红纸,超市买的彩灯在沙发扶手上绕了几圈,屋里总算有了点年味。
  冰箱门上贴着他手写的菜单,从年三十到初七,每天菜名都不一样。
  厨房里泡着的糯米粒吸饱了水,胀得白白胖胖。他刚捞出蒸布准备铺笼屉,口袋里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随泱的声音裹着急诊室的嘈杂传来,“温焰今天追捕犯人从消防梯上摔下来,刚去医院打好石膏。现在我送她回家,你搞得定不?”
  江远舟手里的蒸布一下掉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毛衣袖口。他定了定神,“麻烦你送她回来,我守着。”
  他快步走出家门,看着从1开始跳动的电梯数字,连续按了多次下行键。
  他在单元楼门口站了一会,见到了随泱的车。温焰坐在后排,右小腿裹着白剌剌的石膏,剪开的牛仔裤腿下露出大片青紫。
  他配合着随泱从后尾箱卸下轮椅,温焰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轮椅放这儿,我自己能跳过去。”
  说罢,她单手撑着座椅边缘,受伤的右腿悬在车外,就要下车。
  江远舟推着轮子转到车门边,语气是少见的强势,“坐回去。”
  他俯身钻进车厢阴影里,手臂横过她后背,另一只手抄起她膝弯,打石膏的右腿被稳稳托住。
  温焰整个人悬空被他端了出来,她还想挣扎,“说了我能跳……”
  江远舟没吭声,但弯腰把她放进轮椅的动作像在安置易碎品。
  一直到家里,江远舟都没给她尝试自己活动的机会。他的动作很利落,最后把她平放在了铺着格子床单的床上。
  只是,他的脸全程都绷着,目光垂落在她打了石膏的腿上或者旁边,就是不看她。
  温焰躺稳了,没有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牵扯力道,让他准备直起的腰停住了。
  她仰着脸看他,眼底既困惑又委屈:“你怎么了?干嘛从楼下就黑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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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一地鸡毛◎
  江远舟被温焰这么直白地问住,喉结滚了滚,视线终于落在她脸上。
  也许是房间里太安静,也许是那点扯住衣角的依赖太过清晰,一种混杂着焦躁和钝痛的情绪猛地冲开了闸口。
  “看你这样,我难受”,江远舟声音很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我宁愿摔的是我,替你躺在这儿。”
  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心跳擂鼓一样撞着肋骨。
  “替你”这话的分量太重了,他算她什么人?一个走投无路、寄人篱下、靠着给她做饭赚生活费的穷学生罢了。
  宋丞那轻蔑的眼神、酒吧老板递给他结清工资时那惋惜又透着“别惹麻烦”的表情、还有银行卡上那串冷冰冰的数字,一股脑地涌上来,堵得他胸口发闷。
  他有什么资格说“替你”?就连吕希和随泱那些善意的起哄,此刻回想起来都像针扎。
  巨大的窘迫瞬间淹没了他,他狼狈地避开了温焰骤然变得复杂的目光。
  “你歇着”,他掰开她抓着自己衣角的手,语速带着急于逃离的仓促,“要喝水,或者拿什么东西,就喊我。”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大步冲出房间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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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天讲过的话。
  大年三十的下午,江远舟准备了各种馅料,温焰坐在餐桌前捏着饺子皮。
  她工作卖力,做饭就差点意思,包的饺子肉馅总从边上漏出来。
  江远舟看不下去,拿过来灵巧地一捏一折,温焰手里那团不堪入目的东西就成了圆鼓鼓的元宝。
  他把包好的饺子码放整齐,又抽了张纸巾给温焰擦手上的面粉,“我妈以前常说,饺子馅儿实在,年才过得踏实。”
  温焰笑了笑,刚想接话,门铃却响了。
  江远舟去开的门。
  宋丞站在门口,肩头落着未化的雪。他的目光越过江远舟,直接钉在餐桌旁的温焰身上,声音像块冻硬的石头:“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温焰搁下残缺的饺子皮,指了指自己架在另一张椅子上的右腿,“我这样不方便。”
  宋丞踏进门,皮鞋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湿印。
  他扫视着贴了福字的玻璃窗、冒着热气的锅、桌上拌好的凉菜,最后停在江远舟沾着面粉的旧毛衣袖口上,眼神冷得刺人。
  “你平时任性就算了,过年也不回去看你爸”,他刻意咬重了字眼,“温焰,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温焰沉默几秒,撑着桌子站起来,石膏腿笨重地拖在地板上,“那走吧。”
  她挪到沙发边穿外套,宋丞的手就伸了过来:“我抱你下去。”
  话音未落,另一双手臂更快地圈住了温焰的腰和腿弯。
  江远舟不发一言地托抱起了温焰,她下意识搂住他肩头。
  宋丞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沉了下去。
  等电梯的时候,温焰能听见江远舟近在咫尺的心跳,和他微微急促的呼吸不太相称。
  宋丞沉默地跟在后面,脚步声重得像在砸地。
  单元门外的风有点大,宋丞的车亮着灯停在积雪的路边。
  江远舟把温焰小心地放在后排,拉过安全带扣好。他半个身子探在车里,挡住了外面的风雪,也挡住了宋丞冰冷的视线。
  “我考到车牌了”,他压低的声音就在她耳边,“你想回来就随时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引擎发动,暖气呼呼吹出来。宋丞握着方向盘,指关节绷得发白。
  车子滑入街道,温焰盯着后视镜里飞快倒退的亮着暖黄灯光的自家窗户,直到它彻底隐没在灰白的建筑群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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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焰那条打着石膏的右腿很沉,下车后宋丞要抱她,她胳膊一甩,硬是自己往前蹦了一步。
  宋丞知道她倔,也没再强求,就在旁边护着,怕她摔了。
  推开大门,周莉脸上堆着笑地迎了上来,就是那笑容瞧着有点假。
  她的眼睛滴溜溜地在温焰受伤的腿上来回扫了好几趟,就跟在菜市场肉摊子上挑拣排骨不够新鲜似的,“啧啧,瞧瞧这腿伤得,女孩子当警察真是辛苦又危险啊!”
  温焰懒得接她这话茬,闷声不响地把拐棍往玄关柜子边上一靠,靠着一条好腿,单脚一下一下往客厅沙发那边蹦。
  沙发软得很,她一下子瘫进去,才觉得稍微缓了口气。
  电视里正放着春晚前的预热节目,主持人穿着红彤彤的礼服,声音高亢喜庆,可那红色刺得温焰眼睛疼,她干脆撇开头不看。
  今天年夜饭的席面很足,鸡鸭鱼肉海鲜堆了满满一桌子。
  可温焰没什么胃口。她随便夹着眼前的菜,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宋丞坐在她左边,偶尔给她碗里添点她平时爱吃的。
  吃着吃着,周莉突然哎呀一声,戳了戳旁边温骏隆的胳膊,半嗔怪半撒娇地说:“老温啊,你看我这记性!你给我买的新年礼我都忘了戴出来给大伙瞧瞧了!白费你一片心意。”
  说完她就站起身,一路小跑回了卧室。没一会她又出来了,脖子上多了条明晃晃的金链子,手腕上也套着个金镯子,走动起来叮当作响。
  她故意把那个镶着生肖鼠的金镯子转得哗哗响,对着温骏隆说:“你瞅瞅,今年这个鼠镶的宝石多透亮,衬得我气色都好了吧?算下来啊,你过年给我买金饰的习惯都坚持了整十年了,街坊邻居哪个不羡慕我命好,摊上你这么个知冷知热的。”
  温焰正咬着一块炸藕盒,酥脆的藕盒在她齿间发出一声轻响,突然就卡住了。
  十年前,她亲妈正躺在医院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肺癌晚期,从查出来到人没了,也就撑了不到三个月。
  “十年?”温焰抬起头,死死盯着周莉,又转向温骏隆,“我妈还没闭眼的时候,你俩就好上了,是不是?”
  温骏隆被她这么一问,脸上有点挂不住,端起酒杯想打哈哈混过去:“大过年的,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干啥?我……”
  “是,还是不是?”温焰根本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她两手撑着沉重的红木餐桌边缘,用力站起来。
  周莉一看这架势,立刻捂住嘴,带上哭腔开始表演:“天地良心!老温你可得给我作主啊!姐姐走之前,我俩绝对是清清白白的!那时候你就是看我一个人带着宋丞,在外租房太难,刚好手头有套闲置的小公寓空着也是空着,好心借给我暂住避避风雨罢了。焰焰,你是警察啊,办案子不也得讲证据吗?没有证据,哪能空口白牙就给人定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