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过是去赴个宴,打扮成这样合适吗?”
  泠川皱着眉。
  “都是陛下的意思呢,真是恩爱非凡,让人艳羡……这是多少人都没有的福分呀……”
  宫女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似乎看见了一对郎情妾意的神仙眷侣。
  泠川只无奈地叹了口气,把抱怨的话尽数吞回了肚子里,她总不可能享这荣华富贵,却跟鞍前马后的宫女哭诉不易。
  她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成天因为男女情意之事怨来恨去,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矫情。
  坐在八抬大轿上,泠川只好一声不吭地挺直了腰肢,目视前方,她被众人高高抬起。害怕一不小心摔下去,又因身上这些华丽夺目的物件过分贵重而感到不自在。
  泠川几乎是在憋着气,她坐得像一尊被供奉的神像,像一件贵重的财物,就是不像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下了八抬大轿,又上了马车,泠川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精心打包过,生怕磕了碰了的物件,搬下来抗上去。
  马车内熏过了昂贵的香,她闻得头晕恶心,为了避免失仪,只好干吞了一颗止吐药。
  她好久没顾得上喝水,喉咙里发干,几次直脖才勉强吞下那药丸。
  头上沉甸甸的首饰扯得她头皮发胀,发根全都逆着毛流方向梳上去,带着头里面也一阵一阵的钝痛。
  河的两畔,除了执着金瓜钺斧,铜戈银矛的侍卫以外,找不见半点人影。
  河面上停着一艘巨大的游船,只传来一阵一阵笙管箫笛的声音。
  水面上放着一盏一盏崭新的花灯,粉红,橘红,金黄交相缀在河上,随着涟漪上下起伏,犹如被风轻轻吹动的花朵。
  一阵真正的风刮来,直接掀翻了几盏灯,花瓣浸湿在了河里,悄无声息地溺死了。
  泠川下了马车,只见顾时脸色有些苍白,身量清减了些。
  他对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泠川怔了一下,只好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脸上挂着柔和的假笑,扮出一副贤良淑德,琴瑟和鸣的样子。
  他牵着她,缓缓地走到了船上。
  群臣见了他们二人,或跪或拜,皆不敢直视她的容貌。即使是岁数大了不方便的大臣,也颤颤巍巍地对着她行礼。
  泠川只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参见皇后娘娘,她强颜欢笑着受了老人家的大礼。
  她心里谈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脂粉滑腻腻地化了,后背渗出了冷汗。
  直到看见一个人,泠川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冷得发抖。
  是秦思昭,他痛痛快快地对着她跪下,行了大礼。
  “参见皇后娘娘。”
  泠川只听见这一句。
  “泠川,愣着做什么,快叫爱卿免礼。”
  顾时捏着她的下巴,故作亲热地在她耳畔说道。
  旁人看来这只是夫妻之间的亲昵,但泠川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威胁和警告。
  第47章 第47章无不散的宴席
  泠川想把顾时的手打掉,又不好在这种场合发怒。
  她只好转过头,看着秦思昭,不知怎的,他的脸和她记忆中他尚且幼稚的样子重合了,只是她小时候没注意过秦思昭眼下的泪痣,只觉得他像个小姑娘。
  今日他穿了一身蓝色的衣裳,和她的一样。
  看到他一本正经地跪在地上,给自己行礼的样子,泠川却没来由地觉得想笑,用袖子掩住了嘴,强行把笑意压回去。
  “免……免礼……”
  他恭敬地站起来退到一边,泠川将袖子放下,却觉得十分凄凉。
  顾时伸手扶着她坐下,笙管箫笛的声音钻进泠川的耳朵,袅袅的熏香又钻进她的鼻子,眼前是明晃晃,密麻麻的一片五颜六色的人。
  脂粉密不透风地糊在她的脸上,眼睛因化妆而发痒,为了仪态,泠川只能忍着不揉眼睛,只觉得头饰越来越重。
  视觉,嗅觉,听觉,触觉都被过多的信息塞满,泠川摸了摸自己微微发麻的下巴。
  她的身子因感官过载而微微颤抖,她只能尽全力去放空思绪。
  顾时伸手摸了摸她步摇上的流苏,一颗上好的宝石夹在他的指缝之间,折射出剔透的光。
  泠川今日华贵非凡,顾时得意地笑了起来,他就是在向秦思昭炫耀。。
  秦思昭只是一个升斗小民,怎能给得起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他什么都给不了。
  “陛下,恕臣失礼……臣曾经做过郎中,看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对。”
  秦思昭开口,他的声音一下把泠川的思绪拉回了宴席。
  她生怕再生什么事端,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带下去一小片脂粉。
  顾时的额角青筋暴起,什么叫泠川的脸色不对?他盯着他的妻子看做什么。
  “按照臣出诊的经验来看,娘娘似乎有些发热,只需用针刺大椎穴便能退烧。”
  顾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还请陛下伸手摸下娘娘的额头,医者仁心,臣实在见不得有人受病痛之苦。”
  泠川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主动伸手去摸了摸顾时的。
  “好像我的脑门是有点烫。”
  顾时觉得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一般,冷下了脸,秦思昭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指责他忽视了她?没尽到责任照顾好她?
  “既然娘娘病了,就需要回去休息,不能再赴宴,宴席上也尽是肥腻甘厚之物,不适合病人服用。”
  “秦大人真是宅心仁厚,赤胆忠心。”
  毫不知情的大臣在一旁捧场道。
  顾时的脸色变了变,泠川见他脸色不对,赶紧说道。
  “我还是先回去看大夫吧。”
  说完了,泠川便用帕子捂住口鼻,做作地咳嗽了起来,顾时也只得点头。
  两个宫女将泠川团团围住送回宫去,顾时也瞬间没了赴宴的心思。
  秦思昭在用责怪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他不顾及泠川的身体,勉强了她。
  他在座位上撑开腿坐着,摆出上位者的姿态,佯装出镇定的样子,泠川是他的妻,未来亦永远是他的妻。
  他得斩断迷惘,斩断不安,而这不安的根源就是泠川。
  也许泠川和秦思昭在密谋着什么,也许她根本就是恨他恨到骨子里,反倒装出一副浓情蜜意的样子来哄骗他。
  顾时抚了抚额角的冷汗,仿佛心口被毒蛇咬了一口。
  如果泠川一直让他这么痛苦,他宁可泠川去死。
  这个想法像气泡从漆黑的海底冒上来一般,出现在顾时的脑海里,把他吓了一跳。
  他怎么能希望泠川去死呢?他明明爱着泠川。
  她的眼睛胆大妄为,总是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深深爱着那双眼睛,也深深畏惧着那双眼睛,一直以来都是,从未改变。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顾时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回到了宫中。
  他进了卧房,掀开床前那一层轻薄美丽的纱帘,泠川已经同宴席上华美的样子大不相同。
  她卸去妆容,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双唇微张着,肌肤清寒。
  他碰了碰她的脸颊,怀疑她已经变成了一具女尸。
  看着她乌黑的鬓角,顾时小声地在她的耳畔念了句诗。
  “冰簟银床梦不成。”
  泠川没有醒过来,既然如此,不如就当成她已经死了吧。
  顾时没来由地觉得一阵解脱,只要这样,他所有的痛苦便可以尽数结束,他自由了。
  他用看一具女尸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泠川,回忆着他和泠川之间发生过的种种。
  他想,也许他从来就没爱过泠川。
  他回忆起泠川还在王府时,拽着他的衣领子大哭大闹的样子,她拿毛笔时总是仪态粗俗,非常不熟练地写着张牙舞爪的字。
  他想,泠川只是在感情上支配了他,导致他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会对她起反应。
  但这不一定是爱。
  光是想一想泠川的死亡,就会带给顾时一种失去之后的安心感,比起停留在恐惧中被不断折磨,还不如得到一个一无所有的现实。
  他想,他失去泠川了,所有被背叛的怒气便可以平息,他不用再为了她再消耗自己的感情了。
  顾时走到泠川的梳妆台前,拿起她视若珍宝的那根银簪,仔细看了看。
  这支银簪插在她头上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当年的一切都清晰地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挺直腰板,毫不畏惧地走进了他的王府,头发又黑又密,尽数用这支银簪固定起来。
  她坐在床榻上,而他就在她的身后,在他猛地把这支银簪抽出之时,她的头发就如同雪崩一般从肩头滑落到光裸的后背上。
  记忆中的泠川侧过脸来,顾时记得她的牙齿咬住有血迹的下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顾时在她的梳妆镜前得意地笑了笑,他已经完全可以毫无杂念地回忆往事了。
  他一定不爱她,痛苦可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