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盏承认自己的笑声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嫁人。
  “可怜见儿的,到底是为难你了。”
  泠川只低着头嗯了一声,心中有些酸楚。
  被磋磨六年也就算了,可她还要守着顾时百年,到了死都摆不脱。
  “我母亲留给我的银簪,你放在哪了?”
  金盏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银簪,那上面雕刻着玫瑰的纹样,做工有些粗糙,但泠川知道这是一把锋利的刀。
  “这儿呢,姑娘收好了。”
  泠川想起自己前些日子还在房间里藏了止吐药,如今顾时要与她成亲,她再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便直接问道:
  “金盏,我之前在抽屉的画底下放了一小瓶药丸,你可见过?”
  金盏的脸色变了变,道:
  “啊?那是药丸么?我闻着好大一股山楂味,以为是山楂丸便吃了。”
  泠川无奈地叹了口气,
  “嗯,就是山楂丸,消食开胃的,你吃便吃了吧。”
  她对着镜子,把簪刀插进鬓角。
  泠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长得像父亲也像母亲。
  父亲凤眼秀鼻偏生配了个方脸,母亲脸型秀气五官平平,凡是父母脸上的长处,全都一分不差地随到了她的脸上。
  母亲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同父亲成亲了……
  她若是在天有灵,知道了她在一张平平无奇的床上生出的女儿,如今竟成了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她会感到欣慰,还是心疼?
  泠川用拇指狠狠按了下那簪刀上的花纹。
  “金盏,同我一起回去吧。宫中的人毕竟是用着不习惯。”
  金盏的脸上一下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顾时和泠川都不在,她在王府里实在是摸鱼摸得很爽,可她又因害怕自己被裁而感到焦虑。
  “姑娘,宫中的规矩大不大?”
  泠川无语地看着她。
  “顾时似乎给宫女们排了假,休息时能自由出宫,应该还行吧。”
  “有没有什么三跪九叩之类的东西?”
  “那倒是有的,我看宫女们都照常跪了。”
  金盏假笑道:
  “姑娘,这王府到底还是需要有人打理,我还是留在这吧……”
  泠川点点头。
  “那好吧……只可惜你摸不到宫女们养的漂亮小白猫了。”
  她皱着眉头继续说:
  “那小白猫可粘人,一摸就呼噜呼噜的,一碰上人就如同浑身酥软了一般,直接瘫倒在地,还亮出肚皮任人抚摸,不过顾时似乎不怎么喜欢它,若是无人照拂,恐怕很快就要毛打结了。”
  光是听到泠川的三言两语,金盏就忍不住被勾引得鼻腔发热。
  “姑娘……别说了……我这就同您一起过去,我一心一意地伺候您,忠诚之心日月可鉴。”
  泠川狡黠一笑,应道:
  “好。快去收拾东西吧。”
  本着对小猫咪的一腔热血,金盏很快就打包好了自己的东西。
  “金盏,你的东西这么多吗……”
  泠川看着大包小包十分无奈,
  “青叶,去叫侍卫来抬吧。”
  “娘娘,这些奴仆的东西会弄脏您的车子,还是单独再叫辆车拉回去吧。”
  青叶说道。
  泠川原本打算一起挤挤算了,听青叶一说便改了口。
  “好吧,一趟全拉走确实怪挤人的,我先和金盏一起坐车回去,你再叫辆车把她的东西拿回去,别有什么闪失就行。”
  青叶一下被噎在原地,木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她眼睁睁看着金盏同泠川一起没大没小地进了马车,就如同心从高处被丢下去了似的。
  这王府内的下人如此松散,想必泠川治家不严,威信有失,纵容得这金盏也如此散漫刁滑。
  可一个散漫刁滑的奴婢却能得到泠川的亲信,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她从来不失规矩,伺候殷勤,可泠川偏偏就不喜欢她。
  这世间岂有越努力越出错的道理。
  她抿了抿嘴,对着来帮忙搬东西的侍卫摆起了脸色,侍卫也只一声不吭地被她刁难。
  泠川正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金盏戳了戳她。
  “泠川姑娘,您看这些小报,我看了直纳闷。”
  泠川接过金盏递过来的小报。
  报纸上的故事越写越夸张,总结下来就是——顾时是宽仁的翩翩君子,绝无可能对她这个义妹有半点非分之想。
  小报上的东西是七分真三分假,特别对后宫的德政大书特书,颇为肉麻地赞誉了顾时是如何体恤宫女,宽待老宫妃的。
  她自然知道金盏在纳闷什么,顾时既然真心要娶她,又何苦派人写这些跟她撇清关系。
  泠川的牙齿扣紧,手指发抖。
  这些离谱的故事恐怕是不希望她与顾时成亲的人写的。
  秦思昭,他竟不知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金盏,悄悄把这些东西烧掉,别让顾时知道。”
  金盏心领意会,她才懒得管泠川和顾时之间的恩恩怨怨,只要不牵扯到她就行。
  她当然知道那日与泠川一起看戏的男子不是杨若云,心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只是颇为默契地闭口不谈。
  毕竟说出去对她也没一丁点好处不是吗。
  她看着泠川心事重重的样子,叹了口气,颇为罕见地对泠川有了一丁点同情心,真是谁都不容易。
  虽然她也有种种无奈,但终归她不用吃爱情的苦,也算是一种福气。
  泠川心想,秦思昭很可能对她和顾时之间的恩怨浑然不知,才贸然接近她。毕竟顾时之前还给她择过夫婿,他有所误解也是常事。
  她现在只想快点联系到秦思昭,叫他赶紧放弃,不然……
  他的好意会给他招来杀身之祸。
  想到那种惨烈的结局,泠川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摊上顾时,泠川认了,可她不想再拖一个人下水。
  他出于纯粹的善意给她构造了一个短暂的美梦,那一丁点对幸福的向往让她变得软弱,在她给幸福的生活来个好的开头之前,这美梦就被顾时毁了,现在只能被悄无声息地埋葬,就像她和秦思昭从来就没认识过一样。
  她忍不住用指甲狠狠地嵌入自己的掌心,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的愤怒,她现在甚至都无法摆脱顾时的监视,独自去找他。
  之前能与秦思昭有短暂的接触,不过是她心知顾时对她不上心,便侥幸钻了空子,现在连这种空子也钻不得了。
  她觉得自己的命运变得像一块石膏一样,只要顾时稍微对她有那么一丁点上心,她就得被那密不透风的石膏牢牢固定在他的身旁。
  泠川靠着,悲哀地想,她同秦思昭还不如从未认识过。
  如果她连一丁点希望都不曾有过,也就认命了,至少别人觉得她的命还挺好的。
  她苦笑着安慰自己,她也算是民女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当上了锦衣玉食的娘娘再倒苦水,又有谁愿意听,又有谁愿意信?无非是平白无故惹人不快罢了。
  泠川努力地想让自己高兴点,却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满腹的委屈说不出口,如今她连恨顾时的理由都没了,只能怨憎自己。
  她回到了宫里,金盏一路左顾右盼,看上去举止有些轻浮,泠川完全没心思去管她是否看起来合乎礼节,她只需要她站在她身边。
  虽然金盏总是装傻充愣,不会对她有什么心疼,但她至少是全世界最知道她内心苦痛的人,她的冷漠对于泠川来说反而是某种怪异的安慰。
  她一言不发,默默地回了卧室,顾时现在光明正大地要和她住在一起,她连一丁点独处的空间都没有。
  一想到她还要见到顾时,时间就如同停滞不前了一般,无论她怎么努力,大脑就是无法运转起来。
  顾时在慢慢蚕食掉她的生命力,泠川想用指甲抓破自己的喉咙。
  她远远地看着顾时一步一步地向她走来,他不喜欢别人伺候,所以从来不穿太过繁复的衣裳,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新衣。
  他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像一只腾空而行的白龙。
  最令泠川愤怒的是,尽管她恨着顾时,但却有一种强大的惯性迫使她去爱他。
  她渴望从这种引力里解脱出来,可她越是逼迫自己去憎恶顾时,那种惯性就越大。
  “泠川。”
  他很自然地对着她伸出手,她条件反射一般,把手递给他。
  他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她的手指。
  “来书房陪我。”
  通常来说,后妃是不能进书房的,但总有特例。
  顾时在低头处理公务,泠川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给顾时磨墨。
  这工作着实没趣。
  她瞟了两眼顾时手*下的一沓奏折,一半的字她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