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也许此时此地,游夏的周围还有无数的监视器,会将她惨白的面色充分暴露在屈历洲的眼下。
  保温桌板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广式靓汤和茶点,她魂不守舍地坐下,没有心思动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一再提醒自己别害怕。
  记住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告诉自己别怕,她的背后还有游家,屈历洲不敢对她做什么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只有一室诡异的寂静陪伴着她。
  她想得入神,连灯都忘了开,室内浓稠的黑暗仿若沉入深海,只有一缕淡薄月光流入。
  “咔哒”一声。
  电子门锁开启轻响,宛若魔盒诡音在奏响。
  游夏猛然惊起,倚在椅背上的腰身豁然挺直,梗着脖子僵硬地回过头去。
  玄关处,那个男人推门而入。
  皮鞋薄底轻踏于地板的碰撞声,一如往常不紧不慢,带着一身秋夜的凉露,冷茶香若有似无勾着烟味的尾调。闻起来竟有一丝陌生。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像平常丈夫那样柔和温润的:“夏夏,我回来了。”
  再听到他亲昵地叫她夏夏,游夏的脊背都开始发毛。
  车钥匙放落在柜子上的磕碰声,如此细微,却又将她吓到,她唰地站起身,隔着黑暗和他对视。
  男人笑着问她:“怎么不开灯?”
  她可以想象到他唇角扬起的宁和弧度。
  开了灯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照亮他虚假的外表,有些东西,在黑暗里才更加清楚有多脏。
  这样沉默的对峙让游夏也很受不住,“忘…忘了。”
  她近乎逃命似的打开灯,亮光终于为她抵挡一些那人身上喷薄的危险气息。
  本该立刻质问屈历洲事实真相究竟是什么,可是她却在对上屈历洲眼神的这一刻,瞬间弹开目光,再次虚软下来,没了任何底气。
  屈历洲的面容上带着不达眼底的笑意,声音如半化的蜜糖温柔不真实:“酒店准备的晚餐合你胃口吗?”
  好像只是在说晚餐,又好像不是。
  一向大条的游夏不合时宜地敏锐起来,从话中嗅到一点无机制的冰冷感。
  她偷摸深呼吸,“嗯”了一声,掩下尾音的颤抖。
  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敢和屈历洲对视。
  男人扯松领带走近,那条扭曲的灰蓝色领带就像条蛇一样,松垮地挂在他领间,西装外套搭放在臂弯里,懒怠地站到她面前。
  他长睫掩藏下的眼睛,带着若有似无笑意,歪头好奇观察着强装镇定的她。
  屈历洲的视线存在感太强悍。
  毫不夸张,游夏正狂渗冷汗。
  她想,会不会那无数个监控画面的背后,都是他这般黏稠阴鸷的眼神。
  突然,他伸手挑抬起她清瘦的下巴,指腹蹭过她的脸颊,淡声说:“夏夏,你在撒谎。”
  流连在她微鼓颊肉的轻捻动作,仿佛在某些她熟睡的至暗深夜,他悄然抚摸过千百次的熟稔习惯。
  她还没有提出任何头绪,却被屈历洲先发制人,说她撒谎。
  偏偏他的触碰让她汗毛喷张,僵冷的身子无法反抗。
  “你明明一口都没动过。”如同巧妙地给彼此找了个合理的台阶,他坏心眼地问她,“是在等我回来一起吃晚餐?”
  游夏微微偏头,让他的手指自然地划过她的耳垂,略微粘黏的动作,好像一对感情正在升温的正常夫妻。
  “嗯……先吃饭吧,晚点再说其他的。”给了自己一个强烈的心理暗示,游夏猛转回餐桌边,“我给你盛汤。”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游大小姐,竟然破天荒地帮屈历洲盛汤,端着瓷碗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勺沿晃出几滴滚烫的汤汁,溅在虎口,她恍然未觉。
  从后伸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接取汤碗,放在桌面,拉住她被汤水溅红的手,用湿巾轻擦,屈历洲低沉的语息浸透不悦:
  “夏夏,不要为我做这些。”
  游夏强压下喉头的紧缩,扯出一个练习过的微笑:“那你自己来吧。”
  她抽回手,坐到靠近窗边的椅子上,扭头看向外面。
  一生争强好胜的游夏,竟然在这种关头学会了虚与委蛇。
  她的反叛强势,在绝对危险、阴得发邪的屈历洲面前,居然一点也撑不起作用。
  胆量没了,骨气也没了。
  她是真的被吓坏了。
  男人发出一声极轻的谑笑。
  四方的餐桌,他本可以,也本应该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却按着她刚为他盛满的汤碗挪了个位置,单手拖来椅子,在她侧旁落座。
  游夏身形一僵,拼命伪装看窗外夜景的自然。
  直到屈历洲的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腰,将她拉进怀里。
  “宝宝怎么不动?”
  他的唇贴近她的后颈,呼吸温热湿黏,像是某种辗转反侧的欲望被烧开,蒸腾成带毒的水汽,“我想吃……”
  这种时候,游夏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留意,或是分析“宝宝”这类只有情人用过对她的特殊称呼。也许,这两人之间真的有联系呢。
  她吓到破音,回头吩咐:“吃!赶紧吃,现在就吃!”
  屈历洲长臂收紧,环搂住她将她彻底禁锢在怀中,慵懒强调像是撒娇又像是蛊惑:“宝宝喂我。”
  游夏大抵是被下了蛊,在混乱慌张里,还会执行他的命令。
  她颤巍巍伸出筷子,想要夹一块清脆滑溜的萝卜时,筷尖细微地抖了一下,萝卜掉回碗里,溅起汤花,她赶紧补救又去夹,却几次三番失败,没能再把它夹起。
  快问啊。
  问他的房间究竟是怎么回事,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问婚前那个和她共度一夜的男模,是不是他。
  可是现在这一秒做不到,问不出口。
  他抱得太紧了,紧到她感觉有条阴冷的蟒蛇盘踞在身上,稍让他不愉快,就会把她的骨头卷碎。
  屈历洲把玩着她一缕发丝,问她:“怎么了,你在抖什么?”
  游夏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他在明知故问。
  甚至是,他在享受她的惊慌失措。
  “我没抖,是你抱我太紧,我没法夹菜了。”她侧头看他,还能勉强自己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视线却如受惊的雀儿,飞掠过他含笑的双眸,迅速停在他微弯起的水唇。
  不敢对目,怕不慎堕入他眸底的深渊。
  “这样啊。”男人没有做更多动作,松开了她,“我还以为你是在怕我,夏夏。”
  游夏如蒙大赦,用力夹起那块萝卜,飞快塞入他口中:“吃你的。”
  被她筷子戳到的舌根处隐隐作痛,屈历洲的嘴角却因此,扬起一抹更鲜艳餍足的弧度。
  餐桌上,暖色的吊灯本该给人温馨明媚的感觉,游夏却一点也感受不到。
  屈历洲慢条斯理抽一张消毒湿巾,仔细擦干净手,捞出汤里鲜嫩的小排,用刀叉剔除上面的肉,动作优雅如常。
  他们似寻常,又不寻常地吃饭聊天。
  他的话题围绕着无关紧要的公司事宜,问到楼体项目的施工进展,游夏就机械地应和几句,味蕾却似被刺了一针麻醉,鲜美的粤菜品鉴不出任何滋味。
  她的视线又在飘忽,穿过厅堂,她倏然看见远处紧闭的房门。
  那是在套房里的,屈历洲住的房间。
  不得不回忆起下午,别墅区的家里,他房间里贴满她照片的墙,和那个令人窒息的玻璃柜。
  会不会酒店套房里,他的房间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已经尽量控制表情,可她今晚的破绽多得无处不在。
  “夏夏。”
  身边人温柔开口,瞬间把游夏的魂喊了回来,她倒抽凉气定神。
  递来她嘴边的,是屈历洲微抬手腕,筷子夹着酥嫩的剔骨小排肉。
  游夏刚集中的注意力又仿佛被这块烙铁打散,那刻的反应是完全出于身体自我保护机制被彻底激发后的条件反射。她猛地向侧后方缩退,小腿撞得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空气顷刻停滞凝固。
  屈历洲执筷的手悬停在半空,眸光微妙地沉冷一瞬,旋即化作更富深意,更为探究的温和儒雅:“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
  嫩肉放落回碗中,他落筷空出手,指尖轻然敲击桌面,节奏不急不缓,似乎在认真等着听她回答的下文。
  可这轻微恐怖的节奏落在游夏耳里,宛若一段催人性命的倒计时。
  怎么脸色这么差?
  你说怎么呢?
  位置上,她被屈历洲堵着座位,挤压在他的身体和玻璃窗之间。
  四面合围的角逐里,游夏愣是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没……”游夏胡乱抓起餐巾擦了下干净的嘴角,欲盖弥彰时,力度失真蹭红了皮肤,显得她此刻处境更加狭窄可怜,
  “可能下午回别墅收拾东西累着了,没什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