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见字如面”,多么动人的含义呀。
  那天在课上,她弄了一份一中准高三的年级名单在研究。
  线索已经大致明朗,a一定是同年级某一个暗恋她的人。
  江萌做了一件枯燥的事,她划掉了一些她觉得不可能是他的人,但剩下来80%的名字,数一数也有好几百了。
  这是无异于大海捞针的笨蛋行为。
  “江萌。”
  李疏珩迟到了几天,来的时候窗外落雨。一声呼唤,让江萌从无意义的探索中抬起脸。
  他脱下防风绸的外套,稍微擦了擦发梢的雨丝。他跟雨天的气质还是格外的登对。
  “你来啦。”江萌跟他笑笑。
  李疏珩是从后门进的教室,停在江萌的位置前,自上而下静静看着她,带点笑意问:“那天的烟花好看吗?”
  江萌的笑容一瞬滞涩,瞳心晃动:“你怎么知道?”
  他还没有回答。
  “李疏珩,”前面的女老师注意到有新同学过来,拎了两张卷子,“这两张数学卷你拿去做一下。”
  李疏珩往前走。
  江萌看着他的背影。
  江萌旁边正好有个空位,就让李疏珩坐了。
  等他回来,她正打算再问他两句什么,但李疏珩拿了卷子就在看题目,似乎无心再和她闲聊。
  江萌把要说的话咽回去。
  她想,那天的阵仗那么大,他听说也不是奇怪的事。
  在这个新组成的班级里,江萌认识的人不多,来了个熟人很方便,可以交流难题。
  又一个枯燥学习的日子结束,晚上留堂做了会儿题,江萌的手机震了下,她拿出来看了眼,是短信消息,陌生的号码。
  她点开,赫然看到两条内容。
  「你爸爸出轨了」
  「大悦城三楼有个少儿画室,他每个周五和周六晚上都在那里陪一个小男孩学画画」
  “啪”的一声。
  手机重重砸在地上。
  在旁边安静做题的李疏珩吓一跳,第一反应是低头看向摔落的东西,随后看了看旁边女孩惨白的面色,他帮她捡起来,并没有看屏幕上的内容,按灭了亮屏,将手机倒扣着塞到她手里。
  李疏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把手机归还给她的时候,察觉到江萌的手部在轻轻颤抖,他放大观察的区域,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在抖,连同眼睛。
  “江萌?”他轻声喊她。
  江萌没有回应,她又看手里的屏幕,但眼神很飘忽,似乎并不是在看手机,而是灵魂出窍一般,听不到周遭的声音,整个人在屏蔽了自我信号的状态里,大概有两分钟左右,才缓过来。
  江萌重新打开手机,又看了看刚才的短信,随后声音发抖问他:“今天星期几啊?”
  李疏珩一直在观察她:“星期一,怎么了?”
  手机是垂直落地的,屏幕摔裂了一条缝,丑陋又崎岖,像一道疤。
  江萌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她火速收拾好所有的东西,起了身。
  李疏珩看着她的动作。
  整个过程中,他一直在迟疑要不要陪她一起离开,但又怕此刻的陪伴会是打扰,但江萌往外走了两步,很快又回了头,低声说:“一起走吧。”
  “好。”
  老街种的是梧桐,他们并肩走在青色的叶片之下。这个点还不算很晚,夏天的白昼很长,黄昏时分慵懒悠闲,已经提前放晴了。
  但江萌的心拧得很紧。
  紧咬的牙关还没有松开,刚才那阵四肢发麻,血液冲到天灵盖的感觉还没有全然褪去,她用惯性驱使着步伐往前行走,其实肢体早跟脱离了灵魂一般,乏力而软弱。
  李疏珩没再问她怎么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予以她调节的空间,直到江萌问道:“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的声音跟要碎了一样。
  他更改了上次的回答,表述得更细致一些:“其实挺可爱的,很闹腾,有人可能具有天生讨喜的能力。他和我叔叔挺像的——就是我的继父。”
  江萌听得心不在焉。
  她并不想知道他的弟弟究竟如何,她只是需要一点话题来支撑,帮她站稳,以免她持续地失重下落。
  江萌也不再回避提及他的家庭,直截了当地问下去:“你是跟了你妈妈?”
  “嗯。”
  “那你爸爸呢?”
  李疏珩说:“我爸爸?挺久不联系了,他应该有很多女人吧。”
  他静了静,语气里微微叹息:“反正一直都这样,一个混蛋而已。”
  怎么会这么像呢?
  江萌拔着手指上的倒刺,疼痛钻心,鲜血直流。
  她听着李疏珩讲他糟心的家里事,前所未有地觉得和这个男孩子很亲近。
  这算什么,惺惺相惜,同病相怜吗?
  可她不想觉得自己有病。
  江萌试图将这个想法驱逐。
  小的时候,她被送去舞蹈班,别人都能坚持,她嚷嚷一声劈叉好疼呀,爸爸就把她抱走:那就不学了。
  笨笨的,学不会骑车,爸爸会说:没关系,自行车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以后我们都开车。
  她以前也是娇滴滴的爱哭的小公主。
  直到后来,眼泪失效。她被放逐,彻底丢失了统领家庭情绪的能力。
  她不停地反思,努力地学习。
  她知道,一定是成绩惹的祸。
  再考好一点,爸爸就会重新喜欢我,疼爱我。
  哪怕只是——正视我。
  这是正确的办法吗?
  可是好像,没有多大的用。即便成绩真的变好了,他也只不过反馈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温度。
  再也回不去了。
  从前同学之间开玩笑总是说:爱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果然有一天,这话会在任何的感情里随机应验。
  原来没完没了的冷落是早有预兆。
  江萌知道,倘若她说这些,李疏珩一定会懂的,他们会有讲不完的知心话。
  在成为哥哥之前,他一定也有过,泪水就能换来宽恕的时光。
  分别的时候,江萌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靡不有初,
  鲜克有终’的意思吗?”
  李疏珩想了想,不确定地给出一个回答:“故事的开头总是美好,但很难有矢志不渝的结局,对吗?”
  她转过身去,说对。
  -
  江萌抱着逃避的心态,拉黑了给她发短信的那个号码。
  一个本地的号,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方选择告诉她这个秘密。旁观者?当事人?不重要。
  她只是想,只要不去面对,这件事就权当做没有发生。
  她可以理解成是别人的恶作剧,对方不过是想打击她,或者摧毁她的家庭和睦。
  都是假的。
  从周一到周五,江萌从没有经历这么漫长的五天。
  她假装没有这件事的发生,很快调整了状态投入到学习中。
  可是周五的晚上,江萌还是出现在了商场的地铁站出口。
  没有人约她过来,但她站在那里。
  立了秋,风里都有萧瑟的味道。
  江萌背着书包,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她走两步就停一步,每一秒的停顿,都是在思考要不要回头。
  她明明在迟疑,明明试图退缩,可是上天还是过分地指引她的视线,让她看到江宿的车停在楼下。
  一座商场,一辆车。
  中间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真相不会写在大马路上。
  但江萌走不动了,她蹲了下来,很久很久,腿脚麻木,不知道该离开,还是继续蹲守到一个答案。
  她看着爸爸的车,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这里的一切。
  往回跑的时候,江萌没有征兆地哭了。
  这几天她只是情绪干涩,胸口发闷,没有眼泪。
  直到眼下。
  江萌跑到地铁口,扶着胸膛大口地喘息。
  旁边过路人来关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江萌流着眼泪摇头。
  书包好重。
  脚也好重。
  脑子也好重。
  她不想去看了。
  她不想知道了。
  不知道就等于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爸爸还是她一个人的爸爸。
  江萌吸了吸鼻子,擦掉一片滚烫的眼泪,绕开下行电梯的人群,急不可耐地往地铁深处奔去。
  回家的车厢空空荡荡。
  有位置但她没有坐,江萌背过身站在角落里,拿出手机,在陈迹舟和友人a的对话框中间,选择了后者。
  她飞快地打字:
  「我还有个事,没跟你说过。」
  「不对,是没跟任何人说过,连我最好的朋友都没有说过。」
  「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我成绩挺差的,我们这里的附中是要考的,我离附中的分数线差个二十多分,我的分数只能花钱买进去,我爸爸就觉得我挺没出息的,有一次他和我妈妈商量再要一个孩子,被我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