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厚重庄严的漆红宫门前,容时箐先一步转身,望向了裴砚忱。
  早从最初高中状元入京,两人相对疏离却也客气,到后来的逐步针锋相对、相互试探、各自防备,再到锒铛入狱,如今,到了现在,竟也能这般平静的相处说话。
  容时箐看着裴砚忱,片刻后,唇侧松开一抹释然的薄笑,他拱手弯腰,主动朝裴砚忱行礼致谢。
  “还未谢过裴大人的搭救之恩。”
  裴砚忱未言语,容时箐自己直起身,袖口掩住腕上的伤,手臂缓缓垂下。
  抬眸和裴砚忱对视,道出等在这里的来意,“今日特在此等候裴大人,一是特意谢裴大人的恩情,二是有些话,想在启程去边疆前,与裴大人说上一二。”
  —
  裴砚忱回来时,又一次天色漆黑。
  入了府,他径直来了翠竹苑。
  季白见自家主子要去卧房,正要出声说夫人这会儿不在房间,去了老夫人那儿还未回来。
  话还未说出口,余光就见一道淡色身影从侧前方的青石路上走来。
  季白看见了,裴砚忱自然也看见了。
  男人去卧房的步子停下,回眸看去,等着姜映晚走过来。
  这几日刑部的案子没结,裴砚忱连晚上都没时间回府,更别说像从前那样每日陪一陪姜映晚,这一连数日下来,连见面说句话都是奢侈。
  季白很有眼色,没继续杵在这里碍眼,目光从侧前方收回来,很快带着院中其余的侍从婢女一道退下去。
  刚过了年,天还很冷,尤其夜间。
  姜映晚一步步往这边走过来时,裴砚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阔步往前走了几步,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去了卧房。
  一进房门,暖意便扑面而来。
  裴砚忱反手关上门,握着面前姑娘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同时手臂牢牢束在她腰上,不让她跑。
  温和漆深的眸子像是一望无际的幽潭,低垂着看她。
  “这几日刑部忙,为夫没时间陪晚晚,夫人这几日可还好?”
  姜映晚唇角低动了动,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并未说出口。
  裴砚忱指骨摩挲着她腕骨,那若有似无的痒意,让姜映晚眉尖轻蹙着下意识想将手腕从他掌心挣出来往旁边躲,但还未如愿就被他重新攥住。
  “到今日,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接下来的日子,为夫好好陪夫人,我们好好相处。”
  女子眸子清凌,就像残冬刚逝去霜雪的水面,没有漾动的粼粼波纹,但也没有她从前看向容时箐时的温软与喜欢。
  看着这样的一双眼睛,那种熟悉的,针扎一样的刺痛,再次从心脏传出。
  裴砚忱抬手虚捂住她的眼,箍着她腰身的力道收紧,将人按在怀里,低头朝她吻下来。
  他一寸寸撬开她唇瓣,往里深吻,缠着她呼吸交缠。
  覆在她眼前的手掌却始终未离开。
  ……
  幽寂森寒的深夜,透不出半丝光亮的锦帐中,姜映晚却浑身密汗,紧紧蜷着、指节都发白的手心中,更是濡湿。
  裴砚忱从身后搂着她,宽阔炙热的大掌按在她小腹上,轻轻覆着,像是在感受什么。
  姜映晚眼皮被黏上似的,累的睁不开。
  她眉头拧着,没有力气去推他,汗湿的脸颊疲倦地贴着软枕,就想睡去。
  男人目深似海,被黑暗隐藏。
  掌心轻按着她小腹,坚硬滚烫的胸膛严丝无缝地贴着怀里女子纤瘦的后背,暧昧与未散的缱绻在紧闭的床帐中暗影浮动。
  姜映晚累极,沉沉闭着眼,就在迷迷糊糊中,耳边冷不丁传来低沉的一声:
  “容时箐主动请旨,远赴边疆,三日后动身。”
  疲倦到昏沉的模糊睡意,冷不丁被这句话击碎大半。
  姜映晚呼吸一顿,潮湿水雾的眼睫无意识低颤。
  察觉到她瞬间僵滞的异样,裴砚忱眸色更暗,手臂紧紧圈着她,力道重得甚至让姜映晚觉出几分疼。
  “今日他找到我,说想在离开前,最后见你一次。”
  他压住眼底暗色,问她:“夫人可想去?”
  卧房中好一会儿沉默。
  良久,姜映晚转身,想去看他的神色。
  但侧了身才想起来,今夜卧房中一盏灯都没留,层层垂落的帐缦将窗外溜进来的黯淡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帐内黑的根本看不出他脸上的情绪。
  哪怕两人近在咫尺。
  “那就最后一次。”黑暗中,不等她出声,裴砚忱先一步开口。
  残留着热意的指腹,精准触在她被亲得微肿的唇角,看似漫不经心地摩挲。
  “——以后,他再不会回京。”
  “而夫人,也永远不会离京。”
  这次一别,真的是再无相见之日了。
  姜映晚指骨僵硬一瞬。
  乌睫顿顿垂下。
  掩住眼底所有情绪。
  抱着她的男人仿佛不满她接连的沉默,腕骨穿过她侧腰,轻而易举将她由此刻的平躺变为侧躺,异常亲密地将她重重扣在怀里。
  呼吸缠绕中,他捏着她下颌,迫她抬头,薄唇由她唇角,一寸寸往她耳后颈侧啄吻。
  “明日见完之后。”他指骨抵在她心口,“将这里空出来。”
  “过往的一切,都该翻篇了。”
  第163章 最后一次
  翌日。
  望春楼。
  二楼雅间。
  容时箐一袭淡青色绸袍,玉冠束发,坐于窗前桌案前,手持酒盏,轻垂的眼睑安静宁和,像极了多年前在邺城的茶楼中等姜映晚时的模样。
  窗外车水马龙,不时有摊贩和行人的喧嚣声,热闹非凡,和雅间中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但坐在案前的男子,始终一动未动。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外终于响起一串低缓的脚步声,不多时,雅间门被推开。
  容时箐闻声抬头,当看到门口那道深刻于脑海中的身影出现在视野,唇侧不自觉地松开一抹温笑,就像即将远行的徒者,从清晨等到黄昏,终于等到了想要见的人。
  “我还以为。”他放下酒盏,由于长时间的握盏姿势,指节有些僵硬,转而去为她斟茶,“姜妹妹不会来。”
  他喊了从前在邺城,日日相伴时最喜欢也最常喊她的称呼。
  姜映晚对上他重新温润谦和的目光,却再难像从前那般,欢欢喜喜地喊出‘时箐哥哥’四个字。
  发现了她的沉默,容时箐掩住眼底苦涩,唇侧笑容更甚几分,神色如常地将斟的茶放在对面的位置。
  “我们之前喜欢的茶,特意让人备的,味道和从前一模一样,可要试试?”
  姜映晚喉中说不出的酸涨。
  这股酸涨,一路向下,蔓延至胸腔,随后像是找到了适宜的地方,落地生根,在瞬间的功夫,放大数倍,直至将整个胸腔都泡透。
  她脚步僵硬,但终是走过去,一步一步,就像从现在,迈过时间洪流,走向遥远的曾经。
  “味道如何?”他轻声问她。
  姜映晚唇瓣微抿,茶水的清香在唇齿间蔓延,随着划入喉咙,那涩然的涨,突兀找到往上的出口,上涌窜至整个口腔。
  就连呼吸,都涨得难受。
  她放下茶盏,一口未再动,强压下这股异色,声线如常地点头,“和从前一样。”
  和从前一样。
  但一切,却已物是人非。
  容时箐注意到她放下茶盏的动作,什么都没说,只很快提到,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欠她的解释。
  “自上次牢狱一别后,一个又一个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姜妹妹可否会怨恨我。”
  “但后来,我才想明白,任何人都有资格问,‘是否还在怨我’这一句,只有我,没有资格问。”
  姜映晚无声抬眸,目光从冒着热气的茶盏上离开,落在他身上。
  “伯父伯母在南江途中的不测,我确实早已知晓,两年前在裴府初遇那日、以及你在槐临时和我说起伯父伯母的每一次,我心中都在挣扎。”
  “我知晓你始终痛于伯父伯母的离去,但我却不敢告诉你,不敢告诉你……伯父伯母的故去,与我义父有着一定的关系。”
  容时箐唇侧的那丝弧度逐渐维持不住。
  他眼皮垂下些许,从和她对视,到覆下视线看桌案。
  “我既怕你怨恨于我,怨恨于义父,又怕我们往昔一起长大的所有过往全部化为灰烬。”
  “我想留下你,更想与你长相厮守,而义父……”
  他声音忽然顿了顿。
  就像被哽住,缓了又缓,才接着开口,
  只不过这次,他缓慢抬眼,与她对视。
  “义父从始至终都从未想过谋害伯父伯母,更从未想过对姜家不利,他将我看成亲子,亦将你看成大半个亲生孩子。”
  “在大皇子封地的那些年,他受了太多折磨,无数次的九死一生,活着离开后,我不忍看着他再次步入牢狱,遭受那些无止境的磋磨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