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今骤然传出姜姑娘要与容家结亲的消息,他们都以为自家主子会做什么。
  但让他们意外的是,裴砚忱在回了府后直接去了书房,开始着手处理忙着查盐税和贪污受贿案未来得及处理的密信与各种文书。
  书房中的气氛沉暗得逼仄,季弘和季白未敢在书房中待着,见主子没有事吩咐,他们自觉地待在了书房外的院中。
  一直到天边日头西斜。
  就在他们以为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他们主子还是原来那副冷心肠、并不在乎姜姑娘跟谁成亲时,却倏地听到里面传来一句:
  “去碧水阁,请姜姑娘。”
  季弘怔了一下。
  下意识看了眼身旁闲的没事干抱臂望天的季白。
  季白虽也同样意外主子的命令,
  但季弘这时候看过来的这个眼神,让他以为季弘是想让他去碧水阁喊姜姑娘,他身比脑快,当即往后撤了两步。
  遥遥指了指碧水阁的方向,率先把自己摘了出来,让这损友去干这个不知是福还是祸的差事。
  “我还有事,你去碧水阁去得多,比我路熟,你去请姜姑娘。”
  季弘:“……”
  一刻钟后。
  季弘来到碧水阁外。
  压了压心底惊起的情绪,将话传到。
  彼时姜映晚正在看容时箐让人送过来的信,听到这话,她微怔一下,下意识问紫烟:
  “是今日再抚一次琴?”
  紫烟也不清楚,她说:“季弘大人并未说是做什么,小姐,我们要去吗?”
  姜映晚将信折起来收好。
  她们身在裴府,怎能不去。
  见面的地点依旧是翠竹苑的书房,紫烟和季弘一道等在了外面,并未进去。
  姜映晚进来时,裴砚忱正坐在窗下棋桌旁,棋盘上摆着一盘残棋。
  她下意识往平时放置琴架的地方看了眼。
  今日那里并没有琴。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姜映晚对棋桌旁的男子问:
  “裴大人,今日不抚琴?”
  裴砚忱拂了拂袖,指尖随意把玩着一枚黑色玉质棋子,掀眸朝她看过来。
  神色一如往日平和,嗓音不徐不疾。
  “今日无琴。”
  “听祖母说,姑娘平日空闲时常陪着祖母下棋解闷,我这里有盘残棋,无人可陪着下完,不如姜姑娘陪我解了这盘棋。”
  他声线轻缓,看似温和的询问,却让人有种说不出拒绝的无形压迫。
  姜映晚看了眼那棋盘,没动。
  红唇微抿,隐晦地说:
  “我不擅棋,怕毁了大人的棋局。”
  他并不在意,“无妨,不过一局残棋。”
  姜映晚硬着头皮走过去。
  在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他选了黑子,她便只剩白子。
  姜映晚确实会下棋,但她不擅棋。
  自小到大,琴棋书画这种要学的东西,她也一样不落全都学过,只是她喜欢的是琴,对棋局这种走势百变并繁复晦涩的东西只是偶尔有些兴趣但不大。
  裴砚忱率先落了子,在棋盘右上角白子的旁边。
  由于是残棋的缘故,在落子之前,整个棋局就像死的一样,但随着他这一子落下,棋盘上所有的棋子和棋数仿佛瞬间活了起来一样。
  但与此同时,黑白双子之间,那种隐于棋子交汇中的逼仄锋芒也一并呈现出来。
  姜映晚看了眼他落子的地方,半循着平时下棋的感觉,半根据这几眼观察的棋盘走势,在棋盘中央偏向左上侧的位置落了一子,将旁边两枚将死的白棋带活了起来。
  裴砚忱像是真是找不到人对弈来拉着她下棋的。
  从落子开始,他便没再跟她说话。
  安静的书房中,只有黑白双子交错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就在姜映晚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这盘棋局上时,随着黑子落盘声,冷不丁,听到他问了一句:
  “这么快就要与容家定亲,姜姑娘是着急离开裴府吗?”
  第26章 “既是命中注定,若再强夺如何?”
  极静的书房中,他这一声问的毫无征兆。
  姜映晚指尖捏着的白棋惊得险些砸在棋盘上。
  她下意识抬头,目光从棋盘上离开。
  却在刹那间,与他视线相撞。
  姜映晚指尖紧了紧,借着落子的动作,不动声色错开视线,脑海中掠过他方才问的那句话,短暂顿了一顿,她语色如常地说:
  “裴府待我照顾颇多,更是样样周全,与容家定亲,只是因为我心悦容公子。”
  裴砚忱黑眸垂覆,扫了眼她落子的地方,继而在棋盘中接着落下一枚黑子。
  他神色极淡,几乎看不出情绪波动。
  姜映晚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
  没曾想黑子落下后,他又问了一句:
  “那喜欢他什么?”
  姜映晚呼吸微停。
  她和裴砚忱之间,虽然近段时日见面挺多,但正儿八经好好聊过的话题其实很少。
  尤其涉及这种姻亲之事,从前更是从未有过。
  他莫名问这种与婚事相关的话题,姜映晚一时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
  她垂眼扫向棋盘,棋盘上黑子走势越发凌厉,隐于暗中的锋芒也无端多出几分说不出的逼仄。
  黑子气盛,白子势微。
  胜负已可窥见几分。
  姜映晚斟酌着在棋盘上落了枚白棋,措了措辞,才说:
  “容公子性子温柔体贴,会照顾人——”
  他唇角轻扯,眼底却冷意弥漫。
  甚至就连语气,都无端带上几分的冷意。
  “性子温柔体贴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说话间,他手中的黑色棋子落在她方才落下的白棋旁边,断了她这枚白子的所有活路与退路。
  姜映晚视线还未从棋盘上收回。
  他这一黑子落下,整个棋局,胜负已出。
  她欲去棋罐拿白棋的手收回。
  红唇淡抿了下,说:“旁人再好,也与我无关,弱水三千,取一瓢足矣。”
  说罢,她看了眼棋盘,准备起身告辞。
  “棋局胜负已出,大人若无其他吩咐,映晚便不打扰大人处理公务了。”
  就在她转身之际,裴砚忱将手中黑子丢进棋罐,忽而抬着眼皮问她:
  “在姜姑娘心里,裴、姜两家——算是恩怨两清了?”
  姜映晚身形一顿,软缎广袖半掩的指尖蜷起,她几乎未有犹豫,便点下头。
  回头对上他视线,轻声说:
  “家父案件已明,裴府也帮映晚解了先前的困境,两家恩情,便是抵消两清。”
  他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
  姜映晚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也有些摸不准他的脾气,正当她出声打破骤然而来的沉寂,想要先行离开的时候,听得他声线极淡地说了句,
  “是么,也好。”
  ……
  姜映晚总觉得今日的裴砚忱情绪不太对,尤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好在这天过后,她再没见过裴砚忱。
  也没再来过翠竹苑。
  去跟老夫人请安时,偶尔听说了句,是近来水患流寇生出不少动乱,裴砚忱亲自带了人前去平乱。
  裴砚忱不在府中,容家关于婚事的拜帖也接连递来了府中,姜映晚每日除了给老夫人炖滋补汤便是处理与容家的婚事,
  那日在翠竹苑中的异常,很快便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淡化直至被压在一旁。
  又是一场雨水过去。
  媒人提亲的日子定了下来。
  就在三日后。
  这天,姜映晚照例给老夫人送来了滋补汤,并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她走后,老夫人脸上慈爱的笑意渐渐落下,转而眉目间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忧色。
  她按着额头,问身旁的方嬷嬷。
  “砚忱那边,可有来信说何时回来?”
  方嬷嬷摇头,“不曾,大人只来信报了个平安,未提及任何与归期有关的话。”
  说着,方嬷嬷将补汤递过来,她问:
  “老夫人,您是担心这次平乱之事吗?要不让人给大人传个信?”
  老夫人摆手。
  “我倒不是担心平乱,是晚晚这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跟有事要发生一样。”
  “还有砚忱,砚忱的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他若是真动了心思,不好说晚晚与容家的这门亲还能不能成。”
  老夫人长叹了口气。
  摆了摆手,道:
  “也罢,虽说与容家的这门亲定的仓促,但若早些定下亲事,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也总归是好的。”
  —
  而另一边。
  南部郢城外山林旁,一场隐没在山雨中厮杀刚结束,雨水停歇,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浓重的血腥气。
  就连林中树梢偶尔滴落的雨滴中都混着血水,在大战之后的沉寂中“啪”的一声砸在树叶堆积的地面上,就像鲜血砸在青石路面上的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