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辞盈直直盯着谢怀瑾:“不,在你身边时我就不是了。”
  自由可以是很多东西,唯唯不能是两相欺骗下的产物。
  临走的时候,辞盈没有回头。
  大雪漫天,一直到辞盈走了许久,谢怀瑾都安静地站在原地。
  从前这般时候,墨愉会出来,但等待良久,谢怀瑾也没有看见墨愉的影子,他这才想起来墨愉死了,他眼眸怔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心里也生出一些疲累。
  在漫天的雪色里,青年沉默地像被雪覆盖住的枯枝,只有踩上去的时候,才会发出“吱呀”一声响。
  他大可以再将人抓回来,像从前很多次一样,然后呢......没有然后,他是一个怪物,他迟早会再做出伤害辞盈的事情,周而往复,就如辞盈而言,他们的归宿只能是两座坟墓。
  辞盈甚至不会愿意同他合葬,或者辞盈去死都不会带上他。
  这个想法生平第一次让谢怀瑾尝到了恐惧,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原来是害怕死亡的,如果这个人是辞盈的话,他不想看见辞盈变成一座小小的坟墓。
  有那么一瞬间他明白了墨愉,墨愉临死前做了那么多,也不过是不想朱光变成一座坟。
  谢怀瑾想,那些人说的对,他就是一个怪物。
  辞盈......辞盈是他们大婚那日的喜烛,明亮的,美好的,风吹亮蜡烛的灯火,火烧着风,灯油一点点滴落,总会有燃尽的那一刻。
  两个人分开的那天,长安连续落了一个月的雪停了。
  辞盈其实不觉得她和谢怀瑾是需要送别的关系,但谢怀瑾来了,她眼眸停在谢怀瑾递来的合离书上,上面端正落上了谢怀瑾的名字和手印,漫天雪色里,辞盈接过那薄薄的一张纸,呼吸都有些恍神。
  谢怀瑾同意的太快,同之前截然不同,看见和离书之前辞盈一直觉得有阴谋,直到和离书被放到她手中,她心中的石头才落下一些。
  青年安静地看着辞盈走远,独身一人回了书房。
  提笔欲写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日后他给辞盈寄信大抵辞盈也不会看,谢怀瑾人生中难得有这样的时刻,被巨大的茫然包裹着,不知道日后要去往何方。
  长老堂的人已经死的差不多,剩下的再杀就是迁怒了。
  按理说下一步应该是谢家的覆灭,亦或者是他的。
  但谢怀瑾看见辞盈的背影,明白他再也无法像年少时那般决绝,人死之后如若能化作鬼魂,他定会飘去辞盈身边,像落地归根一般。
  可是......
  空荡的书房中,谢怀瑾端坐着,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他放心不下。
  他放心不下辞盈。
  ......
  辞盈带走了那只叫“开心”的鸟,一路上,开心都叽叽喳喳的,辞盈掰着点心喂她。朱光听闻她要和谢怀瑾合离的消息后,特意从外面赶了回来,朱光没有明说,辞盈却明白,朱光是怕她走不掉。
  朱光看着“开心”,手指拨弄了一下:“辞盈,它好亲人,不似我捡回来那只。”
  辞盈继续喂了一口点心,轻声道:“多养养,可能就熟了。”
  朱光将头放在她肩膀上,就像从前一样,但是再也不会像从前笑得那般肆意了,朱光柔和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辞盈,恭喜你。”
  辞盈轻声笑道:“嗯,我也恭喜自己。”
  谁都不想再去深究,辞盈这一次为什么能离开。
  “公子真的将和离书给你了吗?”朱光轻声道。
  辞盈从怀中拿出来,递给朱光,朱光看了良久,对辞盈说:“好,辞盈,真好......”
  辞盈也说“真好”,开心还在一旁啄着辞盈手上的碎糕点,泠月和泠霜问辞盈他们现在去何方,辞盈想了想,决定先去江南看看谢然和李生一起办的书院,还有茹贞,仔细想来,她和茹贞也许久未见了。
  五日后,她们一行人到了江南。
  谢然忙于书院的事情,是李生带着茹贞来接她的,见面茹贞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辞盈真心笑了起来,朱光退至一旁,见茹贞已经恢复了大半意识,只偶尔会不小心提到宇文拂的名字。
  辞盈听见宇文拂的名字时,一时眸色有些复杂。
  按照血缘关系,宇文拂竟然是她同父同母的哥哥,世界上很难想到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但偏偏就是发生了。
  辞盈摸着茹贞的头,觉得这门亲她大抵一辈子都不会去认了。
  人和人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就会变得复杂。
  辞盈永远忘记不了宇文拂对茹贞做的事情,她抚摸着茹贞的头,轻声道:“以后我都能陪在你身边了。”
  这时的辞盈不知道,“都”这种和“永远”一般的词,一句话就是一个誓言。
  茹贞眨眼,问辞盈:“不用再回去长安了吗?”
  辞盈摇头,轻声说:“我同谢怀瑾合离了。”
  所有人都在祝贺辞盈的时候,只有茹贞抱住了辞盈,轻声道:“辞盈会不会很伤心。”
  辞盈怔了一瞬,说“当然不会”。
  茹贞却只是温柔地看着她,轻声说:“好哦,我们辞盈当然不要伤心。”
  辞盈笑起来,茹贞却又摸了摸辞盈的头。
  安置好辞盈后,朱光向辞盈辞别。
  辞盈有些意外,以为朱光会和她在一起,就像以前那样,毕竟墨愉还在的时候,她们都天天在一块,如今墨愉死了,辞盈以为朱光对于长安应当没有旁的留恋了。
  未曾想到朱光只是送她一程,但人生就是这样,辞盈在码头送走朱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从前那个冬天,朱光带着她跃上越来越高的树,一点一点,地上的人儿化作一个小点,朱光笑着在她耳边说“还能更高”。
  而现在,朱光只是安静地站在船头,同她摆手。
  辞盈看着,不知道胸膛之中一跳一跳的是什么,人得到了自己年少时想要的一切,却好像还是没有那么开心。
  她拥抱着自由,在冬日了冷冽的海风中,明白了失去的滋味。
  无关乎任何人,只关乎时间。
  她久违地想起了小姐。
  世界在她眼中,变成平直的一条线。
  辞盈被身旁的茹贞抱住,才回神,她笑着看向茹贞,茹贞却抬手摸了摸她的眼睛,辞盈轻声说:“我没哭,我只是有些幸福。”
  茹贞安静地看着她,轻声说:“嗯,我也很幸福。”
  回去的路上,茹贞问:“姐姐现在是不是很有钱了?”
  辞盈很郑重地点头:“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买给你了。”
  好像是她们年少时喜欢说的话,那时她们总有无尽的烦恼,茹贞总是很羡慕云夏头上新式的珠花,辞盈便说以后她给她买,只是上个月的银钱已经买了糕点。
  茹贞总是说“不要”,转身又撒娇问辞盈那什么时候给她买。
  “走,茹贞,我们去买珠花。”辞盈牵着茹贞的手,茹贞鼓起脸:“那我全都要!”
  辞盈配合说:“好!”
  但最后茹贞也只是选了一支,好简单的样式,上面缀着些许珍珠。
  辞盈其实记得茹贞以前不喜欢这样样式的,可茹贞好像不记得了,对着镜子戴上之后笑着问辞盈:“好看吗?”
  辞盈点头,于是茹贞又开心了起来。
  辞盈回身看着江南的大街,匆匆而过的人群只在她生命中留下一瞬的脸,她眨眼就会忘记,却又记着新的脸,真奇怪,人对长大的定义怎么会不止一层。
  ......
  朱光推开谢怀瑾书房的门时,长久没有透进来光的房间陡然亮起来,朱光环视一圈没有看见人后,径直走进了暗室中。
  一身雪衣的青年背对着她坐在书桌前,手中翻着的竟是从前从来看不上的谢清予的那些书,朱光开口道:“烛一烛二说您多日未进食了。”
  青年淡然不语,只翻着手中的书。
  朱光看着谢怀瑾,唇角变得平直:“堂堂谢长公子要是因为未进食饿死了,怕是要成为全天下的笑话,皇帝能在史书上留几笔不知道,但公子您定有一笔。”
  谢怀瑾停下了翻动书页的手,青年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蜷曲起来,温声道:“我以为你会留在江南。”
  朱光停了一下,轻声道:“或许以前会吧,辞盈身边你放了密密麻麻的人,整个谢府的暗卫还剩下几个,太挤了,我不想和那么多人趴同一个树。”
  谢怀瑾轻声道:“不用趴树,你可以站在辞盈身边。”
  这一句话让朱光默然,朱光头歪在门棂上,嘴角的笑似有弧度:“这不是你和墨愉一早为我选好的路吗?”
  谢怀瑾说:“嗯,但是现在你可以不走那条路了,辞盈身边不再需要一个暗卫首领,她可能更需要朱光这个朋友。”
  朱光抱着剑,轻声道:“你们给我选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你们让我不用走了我就不用走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事事顺着你们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