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贵族夫人并未明白书生隐晦的传达,只以为书生醉心学术,说日后如若能回去一定奉上一屋子珍贵的藏书以作报答。书生大失所望,却掩饰住了。他看着精致华贵的首饰起了贪念,却不是贪念钱财,而是看向了贵族夫人隆起的肚子。
  贵族夫人在书生家住了整整两个月,羊水破的那日是绣女接生的,贵族夫人醒来之后只看见一个死去的男婴,泣不成声,几度晕死,却还是安慰书生和绣女说不是他们的错,等她回去之后一定会多送一些银两作为报答。
  后来,贵族夫人被人接了回去,书生和绣女果真得到一大笔报酬还有许多藏书,但那些钱都被书生拿去买官,结果被骗,书生和绣女又将藏书卖了,怕偷换孩子的事情穿帮,全家一起去了一个稍远的地方。
  而贵族夫人因为孩子夭折的事情郁郁寡欢,回去后不到两年就病死了,临死前曾经寻过书生和绣女想报答,但因为书生和绣女早已全家搬走而无果。
  辞盈眼眸停了一下,缓缓将信合上。
  她颤抖着眸,手拿起一旁的茶杯,口中有些品不出来味道。
  泠月还在一旁说:“主子怎么了?”
  泠霜看出了异样,拉住了泠月要上去的衣袖。良久之后,辞盈轻声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
  等两人出去后,辞盈放下了茶盏,拿起信缓慢地走到桌子前,任由跃动的火光爬上柔软的纸张,一直要烧到手了有了些许的疼意,辞盈才松开。
  灰烬尽数落下,辞盈思绪稍稍回身后,手上传来灼烧的感觉。
  她望向窗外,大雪漫天,入眼都是雪白的一片,无尽的茫然感在她心间蔓延开,她不知道自己该先思索哪件事情,如果可以,她想,再来一次她应该不会打开这封信。
  门被推开,辞盈从婢女手中接过伞,走过长廊,走过花园,她走到一片冰的池塘,站在桥上,能看见里面游动的鱼。
  辞盈撑着伞看了良久,一直到手脚冰凉,心间那口郁气也出不出去,她看着早有预示的一切,想了许久只能说是命运。
  她想着那个从未见过的妇人,她真正的娘亲,又想起绣女,那双哭瞎的眼睛和烂掉的手,辞盈手中的伞悄然滑落,雪悄无声息落在她的肩膀上,化为雪水,她垂眸看着水中游动的鱼儿,心很轻很轻地在跳。
  好像应该给一个交代,但她不知道去寻谁。
  早就消失不见的书生,早就投井而死的绣女,还是谢怀瑾。
  还是谢怀瑾。
  辞盈弯腰将伞从地上捡起来,缓慢着步子,路过了花园,又路过了长廊,最后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僵硬着身体看着跃动的火光,陡然一下俯身呕吐起来,她的眼泪这一刻才决堤。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哭。
  大抵是她想粉饰太平的一切,好像在一个终于都变好的途中,彻底变烂了。她一点都不惊讶,甚至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但当其真的到来之际,她还是有些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
  她好像应该去同谢怀瑾对峙,但是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千百万次,这一次好像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
  辞盈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地上呕吐出来的黄水,眼泪反而出不来了,她想着即将发生的一切,甚至有些想笑,她用帕子擦去嘴上的脏污,又拿起茶一次一次漱口,屋内的窗户被寒风吹开,辞盈冷的浑身都在发抖。
  她起身拿了被子将自己裹住,却还是冷,又拿了两个汤婆子塞入被子中,却还是冷,窗户明明已经被关上,她却还是能听见外面的风声,雪声,她闭上眼,那白茫一片的雪就好似在眼前。
  她心中一阵一阵泛起呕吐的感觉,如若不是从未同谢怀瑾圆房过,即便苏雪柔同她说谢怀瑾早已喝了绝嗣药,辞盈可能还是还请大夫来看一看。
  辞盈漫无边际地想着,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床顶。
  她用被子将自己捂住,连带着那些眼泪一起憋回去,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是没用的东西,开始忍不住,后来一点点就能忍住了。
  辞盈停下漫无目的地消耗自己,她将头探出被子,轻声将泠霜唤过来。
  泠霜进来时,辞盈低垂着头,轻声说:“去泽芝院问问,公子今日何时回来?”
  谢怀瑾最近很忙,早出晚归,偶尔会和她一起用膳。今日没有提前说,大抵是要晚些回来。
  泠霜看了一眼辞盈,轻声道:“好,我现在去问。”
  辞盈很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说:“对了泠霜,给我染上安神香吧,我想先睡一觉。”
  泠霜忙说好,起身去燃香。
  辞盈褪去衣服,到了床上,安静地睡过去。
  向来不喜欢的安神香味道一点一点蔓延在屋子内,辞盈从一开始的安静,到眉心紧锁,再到慢慢散开,最后变成梦中白茫冰寒的雪,睡熟的辞盈瑟缩了一下身体,在香中一点一点平直了唇角。
  谢怀瑾听到暗卫报来的消息,尽量推了手中的事情,想早些回去去见辞盈。
  到府之后,他直接去了辞盈的院子,但是被泠霜告知,辞盈正在睡觉。
  门紧紧关着,窗户有打开一些,谢怀瑾闻见了里面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
  他没有再推门进去,刚从外面回来,他回来的急,还未换衣裳,身上全是寒气,怕传给辞盈。屋内环境温热,他在外面呆久了不觉得冷,辞盈就不一定了。
  一热一冷,辞盈恐会受风寒,如今天气不好,定会很难受。思及此,谢怀怀瑾轻声吩咐:“那等夫人醒来告诉夫人我已经在府中了,再去熬一壶姜茶,算了,等夫人醒了派一人去告诉我......”
  风雪愈大,谢怀瑾温柔看着辞盈所在的屋子,起身离开。
  青年穿着一身青玉色的衣裳,很好看,身形颀长,远远看去像和风雪融为一体,撑着一把伞,雪还是落在青年的肩头,他眼眸温和,从衣袖中拿出一串糖葫芦,天冷,他寻了许久才寻到上次那个老伯,老伯说雪埋过的山楂最甜了。
  【作者有话说】
  谢狗真的挺坏的......
  之前造的孽就够翻好多旧账了[化了]
  第58章
  年幼之时,谢怀瑾总被父亲牵着手走入祠堂,祠堂总是点着很多烛火,远远看上去就是亮堂的一片。
  亮堂,亮堂而冰冷,那里常年都是一股冰冷的香火味。父亲常牵着他的手,那是谢怀瑾不高,大抵只到了父亲的大腿处,他需要用仰视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天底下大多数孩子大概都是这般过来的,小小的谢怀瑾向着父亲看过去时,父亲总是目不斜视地望向前方,他跟着父亲的眼神向前看去,就能看见祠堂中明亮的烛火和乌泱泱的人。
  肃穆,庄严,在这一片寂然之中,谢怀瑾往往望向谢清正,自己的父亲。
  作为家主,大多数时候,父亲总是会领香。
  等父亲敬完香,就会将三柱香放在他手中,让他对着牌位祭拜。祠堂中很多人,但大多数人都没有脸,亮堂的烛光照在那些人脸上,留在小小的谢怀瑾脑中的只有虚无的一片光。
  这里面唯一拥有面孔的是父亲,是牵着手带领他走入祠堂,将他交到长老手中的父亲,他年纪太小,于是父亲高大的身躯巍峨,对他而言是高大的一片,如山,如海。
  姨母说的对,谢家不擅长培养君子,只擅长培养披着君子皮的怪物。
  父亲是谢怀瑾见到的第一个怪物,他后来也变成了一个怪物。
  在没有发现父亲是一个怪物前,谢怀瑾曾拥有过那个年纪对于父亲的一切孺慕。
  直到父亲带着他走上那处山顶,他发现“兽论”的真相,却又不仅仅是兽论的真相......
  那时他看了父亲很久,但父亲始终没有回过头看他。
  祠堂里面的人渐而有了脸,他们太擅长,或者说谢家太擅长培养一个“君子”,谢怀瑾一步步成为了谢家历代长公子的模样,不同的是,他比之前的历代家主都要优秀,浑然天成地在那些人满意的目光中肩负了谢家的未来。
  唯有一个人看他的目光不同,少年时的谢怀瑾看向身前的人,父亲用余光冷漠地扫视着他,他读懂父亲眸光中的复杂,却依旧如清风朗月一般。
  他明白父亲不会出手,父亲不会对年幼的自己伸出手,也就不会对这些垂垂老矣的长老们报以任何的怜悯。
  父亲总是沉默的一片,后来连死,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动静,唯一为他添的乱子,更像是临死前随意挑选的玩意,也不知在供谁取闷,亦或者父亲同样是痛恨的,只是他懦弱,懦弱,远比他的沉默要来的多。
  母亲这个词不常出现在谢怀瑾的生活中,一直到三岁前,谢怀瑾都只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林家大小姐,当时林家家主的大女儿。至于其他的,没有人会说,父亲不会,外祖父母不会,后来......慢慢的有一个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