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青石板作墓碑,映着凄惨的月光,伴随着吭哧的挖土声,铁锹终于碰到一个木质的东西,辞盈也顾不得形象,坐下来用手扒着剩的不多的土。
  谢然不忍心想上去帮忙,被李生拉住,病弱的书生被风吹得咳嗽声就没有停过:“小姐先把身体休养好,咳......”
  一刻钟后,辞盈将里面整齐摆放的东西都拿出来,睁大了眼睛。
  ......很多。
  全是银票,一张一百两,还有几张上千两的,她手上这一叠大抵有上万两。辞盈将东西装束好,递给谢然,谢然不要,示意辞盈收下。
  辞盈哪里能收,将上面的土吹干净放到谢然手中。
  谢然只能收下。
  回去的马车上,谢然谈起这些银钱的来历:“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最开始是娘亲嫁过来的嫁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娘亲就将给我准备的嫁妆换成了银钱,娘亲死后才交到我手中。”
  谢然从里面拿出一千两,递给辞盈:“辞盈,这些你先收下,狱卒把我压去见你的时候说了,你给了县衙五百两,加上那些衣服首饰,一千两差不多。”
  然后谢然又拿了一张一千两,递给李生,行了个礼:“辞盈相救我,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但麻烦李公子了,这些钱当做我的答谢,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李生要摆手拒绝,谢然就认真地看着两个人说:“若是我娘亲知道,两千两可以救下女儿一条命,她一定很开心。”
  辞盈不开心,她心疼地看着谢然。
  她远比李生明白谢然的意思,当年谢然的娘亲是因为得了热病没钱医治身亡的,她从前未曾想到,为什么娘亲没钱治病身亡的谢然随随便便就能借她一百两......
  不是因为没钱。
  只是因为谢然的娘亲只是不想活了,所以手上有上万两都不愿拿出一些治病,将银钱全部留给了女儿。
  谢然颇有些不好意思:“娘亲死后,奶妈将这些钱交给我,我哪里肯用,就给自己立了一个坟墓,将东西都埋了进去,那时也未曾想到,有一日有能用上的一天。”
  辞盈将银钱收下,示意李生也收下,轻声笑着说:“那伯母一定很开心,都来岭南了,要回去看看伯母吗?”
  谢然眉眼都喜悦了起来:“可以吗?”
  李生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辞盈,岭南从来不在他们从前的计划中,让谢然去祭拜死了多年未曾祭拜的母亲,这才是辞盈一开始的目的吧。
  辞盈弯起眸:“当然可以,我也没有见过伯母,不知道伯母喜欢什么,我们明日准备一下,后天就去。”
  谢然低下头思索:“喜欢花,特别是鲜艳的颜色的,然后喜欢甜酒和甜口的点心......”
  辞盈认真听着,时不时点头。
  谢然说着说着突然哽咽,看着辞盈哭,又看着辞盈笑。
  晚间时候,谢然睡了。
  李生推开门,发现辞盈在院子中看月亮。
  李生咳嗽着坐下,轻声道:“在想什么?”
  辞盈看了一眼屋内,声音也很轻:“在想阿然真的很坚强,你没有见过以前的她......”
  辞盈不知道怎么和李生分享一个人的美好,她久久地望着月亮,轻声道:“李生,你看月亮。”
  李生也看向月亮,没有再说话。
  岭南的月亮很圆,又或许只是刚好到了圆的这一天,而这一天他们恰好在岭南。月光下,辞盈轻声哼起了小时候夫人为她们哼的曲子。
  辞盈看着月亮,李生缓慢地望向辞盈。
  岭南爱下雨,十日里有八日都是闷湿的天气,还有两日是细密燥热的雨。明明已经十一月了,夜晚的风也没有一点凉爽的意思。
  夜深回到房间之时,辞盈突然开始心悸。
  *
  墨愉很快将查到的泠霜和泠月的踪迹报给了谢怀瑾。
  书案前,青年翻阅着,眼眸停在一处。
  墨愉问:“公子,我已经派人去了安淮,将各个城门入口把守了起来,只要一有夫人的消息,我们在城中的人就会立刻得到消息。”
  安淮甚至不用特意安排人,水阁惨案后,安淮新上任的官员一大部分都同谢家有渊源,说是谢家出去的也不为过。
  烛火投下淡淡的影,灯火葳蕤间,青年将卷宗闭了起来。
  他垂上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拿起了一颗白棋。
  青年的声音很淡,抬眸望向前方的墨愉:“你觉得她会去安淮?”
  墨愉点头:“泠霜很久之前在安淮购置了大量田产和宅子,若夫人不想被发现,安淮是一个好的去处。”
  谢怀瑾没有说话,手中的白棋很缓慢地放在地质图的一侧。
  墨愉望去,蹙眉。
  岭南多是流放之地,夫人为何要去此处?
  谢怀瑾淡声道:“谢然之父从青州调往长安之前在岭南一带任职。”
  墨愉眼眸犀利了一瞬:“我带人去。”
  青年出声阻止了他,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道:“已经迟了。”
  墨愉不解,听见谢怀瑾温声笑道:“不会久留,去岭南一是为了安置谢然,二是为了避开追查的人,等安淮追查的风声过去,再动身去安淮。”
  “那我带人提前去安淮准备。”墨愉起身。
  青年抬眸,定定看着墨愉。
  墨愉手捏紧了些,垂直跪下:“公子吩咐。”
  谢怀瑾也不是要同墨愉计较,将地质图递给墨愉之后,转身出了书房。
  墨愉看去,适才公子说的安淮,可这地图之上圈起来的却是江南。墨愉向不远处的人影看去,青年站在窗前,望着十一月从天而落的雨,温声道:“去准备吧,两日后我们去江南。”
  像是明白墨愉心中所想,谢怀瑾声音温柔:“她也该玩够了。”
  ......
  辞盈的确准备去江南。
  安淮是一个好选择,但是水阁惨案的始末在她脑中倒映一遍后,她觉得去安淮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如若墨愉在,大抵会讶异。
  即便他知晓公子一向将人心算的很准,但准确到这个地步的确让人心底生寒。
  辞盈握住谢然的手,她让李生先出去,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寥寥同谢然讲了一遍,谢然捏紧辞盈的手,像是明白辞盈下一步要说什么。
  辞盈眼神温柔:“我不愿连累你,或许我明天就会被谢怀瑾的人寻到,如若害的你和茹贞一样......我,我思虑了很久,觉得留在岭南或许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岭南有谢大人从前的部下。”
  辞盈按住谢然的手:“我知你不愿,但是阿然,你我都明白,乌乡这样地方无法完成你我的理想,或许寻一个地方我们能躲起来,但是躲一辈子,阿然,我不愿。”
  辞盈的严重灼着光热,或许还有些许怨恨。
  这一路上她看了许多,观望了许多,也就更加明白,她所想要做的事情需要如何富沃的一片土壤。
  安淮或许能是她的喘息之地,却仍旧无法替她实现她心中所想。
  谢然紧紧握住辞盈的手:“我去帮你,辞盈。”
  在辞盈略带诧异的目光中,那个曾经的谢然似乎一点一点在复苏,她紧紧握住辞盈的手:“辞盈,我不怕,在大牢中我没有怕过,将自己的脸划的稀烂我也没有后悔过,我也相信世界上一定存在一个‘乌乡’。”
  谢然眼中含了泪,明明她才是满身狼狈的那个,眼中却全是对眼前人的心疼:“辞盈,我不想你总是孤身一人,没关系,怎么样都没关系。我想和辞盈一起养很多小鸭子,看着他们长成大鸭子,然后我抓一只给辞盈熬汤喝。”
  辞盈从这话语中寻到一丝熟悉感,笑了两声眼泪却又流下了。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谁对她说这种话了。
  谢然将辞盈抱住,轻声说着:“没事,辞盈,我陪着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辞盈良久没有说话,但到底也没有拒绝了。
  她要做的事情,需要回到江南。
  接下来的几日,她派人伪造了许多她去往江南的踪迹,也伪造了很少一部分去往淮安的,她给泠霜和泠月写了信,让她们先去淮安,然后安排了一系列的事情。
  她尽力伪装者,甚至让死侍带着马夫跑了一趟淮安,她则乔装打扮,暗中同谢然回了江南
  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
  一个月后,茶楼上。
  包间里面,辞盈褪下了头上的帷幔,将一份书稿拿了出来。
  “我草草整理了一下,你们先看看。”辞盈有些忐忑地将手稿递给李生和谢然两个人。
  这一月李生混迹于各大茶坊,病弱模样,挥金如土,文采斐然,已经成为各个茶坊的常客,听闻李生最近要出书,江南各地的读书人都翘首以盼。
  李生缓慢地褪下脸上的面具,低声咳嗽了起来,偷偷用帕子将那一抹红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