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虽事情算不上繁多复杂,但最开始没有经验时,辞盈还是闹了不少笑话,但也没人会笑到辞盈面前就是了。偶尔辞盈还是会在府中听见闲话,但相较于刚成婚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多。
  十一月的时候,老太太那边传出了病愈的消息,意图要回辞盈手上的印章,但没有人理睬。谢家族中最近也发生了很多事情,人人自危中,也没人可以给老太太撑腰。
  就这样,虽然老太太闹了病了两三次,但印章还是牢牢地在辞盈的手中。
  这些闹剧,辞盈只在处理事情的时候听小碗说起,小碗讲的很开心,辞盈看着也就开心起来。老太太派人唤了辞盈数次,都被辞盈以身体欠佳推拒了。
  老太太虽然知道也无可奈何,小碗劝过两次,辞盈觉得她去了老太太只会更生气,她不用上赶着去触霉头。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听说老太太发了很大的脾气,这一下彻底把自己气病了,说要小辈侍疾。
  听见消息,辞盈只觉得自己这次彻底躲不开了,她推了手上一些事情,吩咐好了未来数月的事情,在书房翻着书想着法子怎样能少些蹉跎的时候,烛一敲响了书房的门。
  小碗将烛一带进来,时隔一月辞盈再次听见了谢怀瑾的事情。
  烛一说:“安淮那边又生了水灾,如今快十二月,天气严寒,谷物坏死,各地仓门打开,依旧食不果腹,民不聊生。圣上觉其有异,特派公子去往安淮一带,赈灾抚民。”
  辞盈闭上书卷,眉心微蹙。
  烛一又言:“公子言安淮是少夫人家乡,夫人心中定有挂念,问夫人是否要一同前往。”
  烛一话落完的时候,辞盈怔了一下:“同往吗?”
  烛一仍旧跪在地上,点头。
  辞盈自然应了。
  她对家乡的印象......只停留在人伢子那一句:““辞盈,你娘昨天投了井,日后你只当这世上无你父母。”
  入了谢府之后,辞盈就留在谢素薇身边,这十年来再也没有出过长安。这些年下来,她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人伢子,所以也不知道其他人如何了。
  家乡......若是可以,辞盈只想去给绣女上一柱香。
  去的那一日,听说老太太病得又严重了些,点名要辞盈去侍疾,辞盈回身听着禀报的人,哪里不明白书房的事情走漏了风声,这还是老太太的手笔。
  她望向谢怀瑾,青年没有像之前一样直接替她做决定,而是安静地看着她。奴仆跪成一片,阴雨一般笼罩在大堂里。辞盈捏紧手,没有太顾礼数跑到谢怀瑾身边,小声道:“我要再带些什么吗?”
  谢怀瑾说不用。
  辞盈牵住谢怀瑾的手,手心微微发颤。
  青年感觉到了,握紧她的手。
  奴仆在跪在身后,对着辞盈磕着头:“少夫人,少夫人,老太太说今日一定要见到少夫人您......”
  辞盈不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或者她怎么处理其实都不合适,于是她脚轻轻迈了一步,躲在谢怀瑾身后。
  一众人再抬头看过去时,看见的就是谢怀瑾冷漠的脸,跪是又跪下去了,嘴里却不再说那些话了。
  烛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烛一冷冷看向他,烛二对着烛一做了个鬼脸背对这墙罚站。墨愉静静地看着辞盈,她的脸明显红了,显然是不太擅长做这样的事情,捏着谢怀瑾衣袖的手指颤了好几下。
  马车上,辞盈用书掩着自己的脸。马车很大,辞盈坐在一侧,谢怀瑾坐在对面。上了马车多久,辞盈就用书卷将自己的脸挡了多久。
  谢怀瑾原本没有在意,阳光洒入车厢,随着马车的颠簸在对面辞盈的身上跃来跃去,他的手指也不可避开地染了一些。
  出城门的时候,谢怀瑾想要下车的时候,发现辞盈已经熟睡了。马车停下的时候,身体一顿就睡在了一旁的小碗怀中。谢怀瑾要下车的步子就停了下来,安坐下来,望向一旁的墨愉。
  墨愉下了马车,从衣袖中拿出令牌,兵士们忙垂头行礼:“谢大人。”
  马车很快驶出城,谢怀瑾躬身捡起地上的书卷,眼神在辞盈脸上停了一瞬。对此辞盈浑然不觉,她这几日安排后面的事情太累了,书卷遮去光竟然睡熟了,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辞盈愣愣的,睁开眼的时候马车仍在行驶。
  耳边传来风声,山间的落日很美,辞盈抬眸看见一身青衣的谢怀瑾正在煮茶。见她醒来,青年悠悠给她递了一杯,温声道:“醒了?”
  茶水是温热的,并不烫人,辞盈品不出是什么,但知道定是上好的茶。车厢内,谢怀瑾安静撇着茶,火炉里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外面的落日的光混着流水的光落在车厢内,辞盈安静望着山间的风景,唇畔扬起笑。
  但很快辞盈就笑不出来了。
  越接近安淮那一带,路上越乱,出行第五日的清晨,辞盈甚至在路边看见了幼童的尸体,而她们距离安淮还有一日的车程。
  这一切并不陌生,让辞盈想起六岁时发生的一切。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忍,四下无人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烛一烛二漠然不言,辞盈跑了下去。
  没有人阻止她,幼童身体僵硬,看上去已经死了两日了。
  辞盈没有那么好的眼神,她小心地将幼童抱起来,手探着鼻息。
  但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有鼻息呢?
  辞盈一怔,眼睛一凝,手触摸上幼童脖颈间的伤口,干涸的血染着少女白皙的肌肤。
  这个孩子不是饿死的,而是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马车上,谢怀瑾静静地看着抱着孩童的辞盈。
  他的妻子,为一个陌生的孩童红了眼。
  荒年乱世,雨如泪。
  【作者有话说】
  昨天的一章好像补不上了,陪朋友生日,我入v那一天多更一点吧宝宝们[鸽子]
  第18章
  随行的侍卫简单埋葬了孩童的尸体,辞盈有些沉默地回到马车上。
  同一方干净的帕子一起递过来的,是一杯温热的茶水,谢怀瑾温柔地望着她,辞盈接过,茶水的温度顺着杯壁一点点进她冰凉的指尖。
  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干净的帕子裹住她刚刚不小心被碎石割伤的手,小碗在一旁拔出了药瓶的塞子,用手指挖了一点,小心地涂抹到辞盈的手上。
  清凉的草药香混着温热的茶水,辞盈望着窗外出神,一直到要启程的时候,墨愉上车来汇报:“应当不是流寇或者凶杀,尸体的神情很平静,也没有挣扎的痕迹,不出意外的话是父母。”
  说着,墨愉指了一下前面的土堆:“应该也不是曝尸荒野,只是时间紧急坑挖的有些浅,前些日一场大雨冲去了表面的泥沙,尸体就露出来了。”
  辞盈眼眸轻颤了一下,想起很多东西。
  她要被秀才卖掉的前一天晚上,绣女瞎着眼睛摸着枯枝踉跄到了她的身边,摇醒本来就没有睡熟的她,让她快跑,快跑。
  绣女眼睛瞎了,却还是落着泪,本来烂了的手被绑住她的绳子割得血肉横飞。绣女一边哭着一边同她说对不起,辞盈开口要唤娘,却被秀女泛着血腥味的手捂住。
  辞盈闭上眼,让自己不要再去想从前的事情。
  一路上再也没有人讲话,烛一和烛二前去查探事情,早她们一步去往安淮城内,其他人各司其事,跟在马车后面的身影也渐渐隐了起来。
  小碗被请上了另一辆马车,马车内渐渐只剩下谢怀瑾和辞盈。两个人坐在车厢的两边,望着窗外的一切。
  黄昏的光已经彻底消散,那个孩童的尸首只是开始,马车避开流民聚集之地,却还是能看见其中的惨状。山林间的尸体有撕咬的痕迹,树都被扒了皮,吃树皮噎死的人倒在大路上,孩童的惨叫声混着大人闷闷的哭声。
  像是夏日未下的一场雨,闷得辞盈喘不过气。
  “......很久了吗?”这是辞盈问的第一句。
  如此惨状,绝非几日之功,即便是她六岁那年的洪灾,也没有如此惨状。安淮距离长安数十日车程,这一路上漫漫的人骨,起码堆了数月。
  “六月中旬开始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到长安,八月传到的时候,皇上派了官员下去赈灾。”谢怀瑾停了一下,半垂着眸说:“可两个官员死在了去的路上,皇上震怒,又派了两个官员,可还是没有抵达安淮就死在了路上。”
  辞盈蹙眉。
  谢怀瑾掀开帘子,辞盈随着谢怀瑾一同看过去,一对母女依偎在夜色里。
  母亲将自己的手腕往孩子嘴里送,手腕淌着温热的血,却也在寒风里变得发冷。而在她怀中的孩子一动不动,手始终无力地下垂着。
  车帘放下,烛火映出其波动*的涟漪,辞盈转身望向谢怀瑾。
  她看着看着垂下眸,眼泪落入尚留着余温的杯盏,滴答一声,混入茫茫夜色。
  谢怀瑾摩挲了一下手上的白玉扳指,风又掀起车帘,尾声里,墨愉在那位母亲怀中留下了些许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