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嗯,我知道了。”辞盈看着小碗,眼眸温和。
  她不觉得小碗说的对,在夫人和小姐身边看多了,高贵的身份只是另一层桎梏,只有绝对的权利才是立之根本。但小碗的确是在切实为她着想,她没有家世,如今也没有掌家,虽担着少夫人的称号,却只是一个空壳子,小碗说的的确好像是她最合适的一条路。
  是吗?
  那个时候辞盈望着被风吹得泛起涟漪的烛火,眼底是燃不尽的犹豫。大抵爱和欲望混在了一起,即便再聪明的人,也不由得迟疑。
  由不得辞盈犹豫,十月中旬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病了。
  这病来的不蹊跷,太医捋了捋胡子,委婉地表述:“老太太情志不舒,气机郁滞,我为老太太开几贴药,舒缓一些郁气,只痊愈还是需从根源入手。”
  辞盈自己翻译,三个字,被气的。
  六小姐谢画嫦看了一眼辞盈,辞盈垂下眸,没有回应什么。
  老太太也被谢画嫦扶起来,咳嗽了两声不住地望向辞盈,随后是一旁的谢清正:“咳咳咳......”
  太医还在一旁渲染:“肝气不足,还是得明清郁结,否则长久下去恐会加重,老太太年事已高,观其脉象平日体乏劳累,需舒心修养。”
  谢画嫦又隐晦地看了辞盈一眼,这时辞盈反应过来了,唱这么大一出戏,太医话里有话,原来是冲她来的。
  房间内,谢清正蹙眉,望着病床上的母亲。
  难得休假的谢怀瑾站在辞盈身侧,见到辞盈抬起眸,乌黑的长睫如颤抖的蝶翼,一双如秋水的眸凝视着前方。
  这是反应过来了。
  青年素白修长的手指很轻地摩挲了一下白玉扳指。
  太医说完之后,老太太唤着:“吾儿啊,吾孙啊,老身这心里......唉,胸闷气短,前些日去庙里高僧说是这府中有相克之人,老身......”说着,老太太吐出一口血,谢清正忙上前扶住母亲,蹙眉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忙上来:“哎呀老夫人,这病症眼见着有加重的趋势,吐血乃是大事,需得早日医治。”
  谢清正默了,自己的母亲,看了这几十年,他哪里能不知道母亲的想法。谢清正叹了口气,望向不远处的谢怀瑾。
  辞盈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低低垂着眸,这一场闹剧针对她,却又像无数次一样,不由她来决定走向和结局,无力感一点一点盈满辞盈的身体。
  老太太模仿着夫人,想借孝道将她赶出门,方法老套,演技拙劣,但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辞盈望向谢清正,随后看向一旁的谢怀瑾。
  小碗顺着辞盈的视线看,终于也反应了过来,心中忿忿不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就是扯着自己的少夫人不放。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太医继续把着脉,没有人再出声。
  谢画嫦扯了一下老太太衣袖,老太太立马又咳嗽起来,谢怀瑾终于上前一步,温声问太医:“祖母病得很严重吗?”
  明明语气温和,听到太医耳中,却吓得额角冒了冷汗,但顶着老太太和六小姐的眼神,太医开口道:“是......老太太年岁已高,长久下去怕是......”
  辞盈捏紧帕子,望向谢怀瑾。
  这一招是明谋。
  以孝道压人。
  一是为了挤压辞盈,二是为了出夫人之前逼婚的恶气。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但夫人的事在前,即便把戏再拙劣,招数再明牌,也没有人能说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将目光隐隐投到了谢怀瑾所在之处,等待着谢怀瑾按照剧本所设说出下面的话,谢画嫦甚至已经笑着看向不远处沉默的辞盈。
  没有人觉得谢怀瑾会不顺着梯子下,毕竟当初林兰是以孝道相逼,如今老太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谢怀瑾顺着梯子下来就可以了结这场荒唐的婚事。
  谢府的事情闹得满城皆知,身份悬殊至此,也没有人会认为其背信弃义,毕竟当初谢怀瑾是被自己的继母以死相逼,出于孝道才取了一个完全不相配的婢女,虽然有了姜家养女的身份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层遮羞布,长安城中本就没人觉得这门婚事会长久。
  只有谢清正,看向自己的孩子,青年温和地挡在自己妻子身前,望向病床上的人时,眼中带着关怀和笑意却都不抵眼底,凉薄一片。
  谢清正闭上了眼。
  然后,所有人就听见——
  “这样。”谢怀瑾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了些歉意:“是孙儿和辞盈考虑不周,大婚之日遇上母亲去世,难免有所疏忽,这些日实在劳累了祖母。”
  辞盈捏紧帕子,老太太坐起来了些,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小碗气得眼睛通红,然后一众人就听见谢怀瑾恭顺道:“忘记祖母年事已高,府中的事务繁重,应接不暇,如今又病重,定然无力掌管府中中馈,辞盈。”
  辞盈有些发愣地走上前,被青年牵起手,温柔地训诫:“不可再懒散了,母亲走了,祖母也病了,身为少夫人,以后府中的事情需要你劳心了。”
  说着,谢怀瑾停顿了一下,望向病床上的人:“她初掌家,定会出些乱子,日后若有不会或者不懂的,可能还是需要来请教祖母。”
  第17章
  周围的一切喧嚣又寂静了下来,老太太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一口气没运上来被气晕了过去,谢画嫦扶住老太太,嘴中喊着:“父亲,父亲!”
  太医忙上前诊脉,一只手还在擦额头的冷汗,屋里面的奴仆不知何时又全部跪了下来,低头的瞬间面面相觑。
  一阵兵荒马乱之中,辞盈的心陷入一片寂静的湖。
  阳光静谧洒下,荒林山川之间,她的心滚动着湖水。
  她望着站在她身前的谢怀瑾,长久地望着他。
  青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只温柔地垂眸看着她,在一片狼藉之中,牵着她离开了房间。
  成婚之后,辞盈很少能同谢怀瑾呆在一起如此长的时间。
  长廊不知何时落下了细细的雨,两个人站在长廊尽头,奴仆转身去取油纸伞。辞盈慢上谢怀瑾一步,是从前为奴的规矩,即便现在身边变了,这些细末的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
  谢怀瑾松开了她的手,十月长廊的藤蔓依旧青绿,辞盈望向谢怀瑾,像很多她从前的梦境,她披上了一个妻子的身份,终于在那个人眼睛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谢怀瑾似乎没有太在意辞盈的眼神,他伸出手,一旁的墨愉恭敬递上一个荷包,谢怀瑾看了辞盈一眼,辞盈福至心灵,缓慢地伸出了手。
  青年哑然一笑,将那个荷包放到辞盈的手心,在辞盈还未反过来之际,温柔地用自己的手圈住辞盈的手,手指微凉如玉的触感带着辞盈一起缩起手,握住了手心里面沉甸甸的东西。
  “是府中的印章,原是你嫁进来那日就该给你的,但祖母一直借故推阻。”谢怀瑾声音温润,细心解释着来龙去脉:“如今祖母病了,也是物归原主。”
  辞盈愣愣地看着谢怀瑾,试图厘清里面的逻辑。
  但想来想去,只能想到谢怀瑾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所以从来不同她计较赏花宴和婚约的事情,所以哪怕在他的视角她用那样的手段才同他成了婚,他依旧会给她作为一个妻子的尊重。
  辞盈手捏着印章,印章并不大,小小一个,更是不算重,但在这个落着小雨的午后,辞盈还是感觉到了重量。
  可能是她的确将心思全写在了脸上,谢怀瑾躬身,拂去她肩上一片尚沾染着水汽的细碎绿叶,温声教导:“辞盈,属于你的东西,得争。”
  青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青绿的碎叶吻过其苍白的指间,顺着廊间的风落入泥土之中。
  辞盈抬起眸,已经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心跳,荷包收拉的绳索被青年挂在她指尖,短暂的相触之际,辞盈看见了年少梦中落雪的长阶。
  奴仆这时送上了油纸伞,谢怀瑾恰好转身,辞盈张开口却不知道该唤什么。刹那犹豫之际,谢怀瑾已经接过伞离开了,辞盈站在长廊的尽头,手里捏着那一方印章,遥遥望着青年修长如竹的背影。
  她重新捏紧印章,眼眸缓缓垂下。
  小碗本来还要说“少夫人你应该挽留一下公子”,但看向辞盈时,辞盈却开心地对她笑了起来,小碗本来绷着的脸也跟着弯曲了幅度,最后干脆压下了原本的话,上前搀扶住了辞盈。
  两个人一起看着辞盈手上的荷包,仿佛看着未来。
  那时辞盈觉得,她距离曾经遥之天涯的爱人仅有一步之隔,而他们尚年少,春、夏、秋、冬,都会成为她向着那人走去的桥梁。
  掌家没有辞盈之前想的复杂,她真正了解清楚之后,才发现老太太手里掌握的东西是很有限的。
  当然这个有限只是相当于整个谢家来看,谢怀瑾给她的东西相当于从老太太身上剥了一层肉,让她平日会有些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