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宋怀恩苦笑,朝着许应祈行了一礼,然后消失了。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天机阁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动,就算在阁楼上的那位天机老人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长剑飞出大雪山外,几个人影就已经浮现。
  唐欢坐在尉迟樗的戒尺上,靠着一脸严肃的尉迟樗,侧头问宋怀恩:“如何?大师姐答应了吗?”
  宋怀恩点头。
  唐欢立刻发出一声欢呼,而一直沉默的尉迟樗也露出了一个微笑。
  “太好了,这是我们剑门历史上第一个平安退下的大师姐!我今日要在刑堂大摆宴席!”
  “刑堂不适合宴席,去我那处吧。”尉迟樗说道。
  唐欢哇了声:“铁公鸡也会拔毛了!”
  尉迟樗脸色一沉:“那你下去。”
  “不要嘛,我的剑太窄,载不动我们俩。”
  宋怀恩站在原地背手,看着两个师妹在那斗嘴,露出了一丝微笑来,他扭头看着剑门的方向,心道这样的好消息,还是要通知下剑门中其他师弟师妹们。
  今晚应该很热闹,只希望他们不要喝多了,让弟子们看笑话。
  许应祈不知道剑门其他人在想什么,她只是扭头看着洞府。
  这个洞是许应祈挖出来的,由她一手操办。
  她在里面放了火精,确保里面温暖如春,舒适又舒服。
  现在她有些后悔,手贴着石壁想,若是太舒服,师妹舍不得出来了怎么办?
  至于元婴出了差错这样的事情,许应祈从未想过。
  她抱着剑,重新端坐在洞府的前方。
  风声呼啸,这里虽然避风,却依然有散乱的雪粒子被风席卷着落下来,沾染许应祈的睫毛。
  许应祈缓缓眨了下眼睛,然后闭上。
  山洞中没有灯火,却并不是一片黑暗。
  火精在岩壁上散发出暗红色的光芒,水晶似的晶体里流淌着如熔岩一样流动的火光,仿佛活物,将这不大的空间里熏得温暖宜人。
  洞中的石台上铺着不知什么野兽的毛皮,坐在上面绵软厚实,手指落在毛皮上时,就仿佛陷入一片细软而滑动的丝线一样。
  常乐缓缓地睁开眼睛,她并没有打坐,在进入洞中后,她就直接倒头睡了一觉。
  睡得非常美,非常沉。
  醒来时,神清气爽。
  并不是因为山洞里太过舒适,虽然也确实很舒适。
  而是常乐需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悟剑让她的境界提升,但身体和精神还是陷入此前那场大战中,她需要将自己的情绪从那里脱离出来,从而抵达最好的状态。
  而现在,就是那最好的时刻。
  无尽的灵气顺着山风往下,原本的山风突然变得缓慢起来,就如正在狂奔撒欢的小朋友突然遇到了班主任,缩着脖子老老实实。
  这一老实,时间便转瞬间过去了三年。
  大家都已经很习惯天机阁上柔软的山风了,一呼一吸间就像是有一只硕大的鲸鱼在有规律的吞吐。
  又是一年春来到,天机阁楼前的弟子还未来得及脱下从凡间带来的道袍,正口沫横飞地对着新晋的弟子们说话。
  “你们如今运气好,山风柔和,风雪不大。我年轻那会儿上山,山风如刀一样,雪粒子拍在脸上,像是石头!”
  弟子们看着眼前师兄坑坑洼洼的脸,顿时露出了一脸的惊恐。
  有弟子问:“那如今呢?”
  “如今么……风倒是柔和下来,只是……”
  话音方落,忽然那师兄抬起了头,看着远处的山脉。
  有弟子犹豫地眯起眼,侧着耳朵听了下,迟疑道:“风声……是不是变大了?”
  雪中的许应祈的眼睫缓缓地颤了一下。
  山顶上,那位一直闭着眼睛的老人的眼也微微颤了一下。
  “老师,命数变得越来越乱了,测算越来越不准。阁中的弟子们都很是不安。”
  崔渺然躬身拜倒,她闭着眼睛,用绸缎蒙住了。
  这绸缎用金丝绣满了卷叶纹和缠枝纹,美丽雅致,又充满金钱的气息。
  天机老人没有睁眼,他说道:“命途本就是散乱的。”
  “可是以前……”
  天机老人缓缓睁眼,看着眼前这个蒙眼的徒儿,问:“在你看来,命数是什么?”
  命数是什么?
  是无数人牵引出的丝线,因果代表过去与未来,气运则是他们的顺畅和阻碍,无数的人,无数的因果,无数的气运,共同交织出一张巨大的网。
  在崔渺然看来,这些网是有序的,就如同一张硕大的棋盘,点线交织,线是因果,点是气运。
  是一种秩序的美,只要你轻轻拨动丝线,就能影响深远。
  就像你想杀死一个人,并不一定非得亲手杀死他。
  只要计算得当,你便会在某个正确的时间点,遇到一辆正确的马车,你去掉马车上的一粒细小的钉子。它便会在行进的途中脱离,翻倒,压死那个正确的人。
  “你总是想掌握这张网,觉得看破每一个点,计算出每一根线,于是就可以使用它,进而掌控它。”
  天机老人的声音缓缓响起。
  “但是这张网是无序的。有序的命数,就如这张棋盘,哪怕变化万千,你也可以算尽。可那样太无趣,且没有意义。”
  “渺然,你算了这么多年,算尽了吗?”
  崔渺然闻言抬起头。
  她的双眼被蒙住,看不清她的模样,但她的声音却充满了迷茫:“既然命运不可算尽,既然那场大战注定会来。那我们天机阁又是为何而存在呢?”
  天机老人笑道:“这便是你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了。”
  崔渺然沉默下来,突然她抬起了头,“看”向山脉的某一处。
  天机阁终日笼罩的云彩已经散了六年了。
  头三年,是为了研学,天机老人主动散开云层。
  而后三年,则因为那无形的气息让狂风服帖,不再作乱。
  而现在,云层却在汇聚,而原本无声的风则越来越烈,越来越大,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像是一个孩童终于摆脱了家长的束缚,变得激动而野蛮起来。
  可风声虽大,却丝毫阻碍不了云层的汇聚,它们的速度甚至越来越快。
  雪山下的牧羊人们抬起头,六年里看惯了金山顶顷刻间已经彻底被云层覆盖,就如高高在上的天人终于回到了天上。
  风雪之声大作,新晋的弟子们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发出哇的一声喊,伸长脖子去看。
  而崔渺然也在看,在她的“眼中”,却是与旁人不一样的景色。
  三年里变得顺服有规律的灵气,重新开始暴动起来,原本有如棋盘一样脉络清晰的灵气变得混乱而无序起来。
  哪怕是以崔渺然的目力,也依然无法看破这其中的规律。
  而一股更为苍茫的气息缓缓散开,却又在下一瞬被阻隔,快得像是崔渺然的错觉。
  云层翻卷起来,风也呼啸得更大声。
  灵气相互碰撞间,水气变成鹅毛一般的大雪,将所有人的目光都遮掩,看不清那条远处的山脉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那山脉里有什么,大家却都很清楚。
  “那位剑门师叔祖元婴失败了?”
  “刚才的是什么?引了大妖?”
  众人纷纷猜测。
  “胡说八道,那是天雷!”
  此前的师兄目中神光湛湛,他看得更多。
  突然雷声大作,修士们耳聪目明,都纷纷抬手捂住了耳朵。
  他们惊惶地看着那片大雪。
  心道雷声这么大,那雷光又会是怎样的盛大?
  这样大的雷,怎么没有震碎这大雪?
  飞雪纷乱,突然从中爆出闪光。
  闪光没有劈散飞雪,飞雪反倒是越来越乱,越来越密。
  哪怕是再眼明的修士,也无法看清了。
  崔渺然与其他人不同,她“看”得更多一些,天雷威灵显赫,明光大盛,煌煌如日。
  灵气四散溃逃,却又被人卷起,一次次地朝着上方缠绕、被击溃,再缠绕,再击溃。
  直到撞击声不再响起。
  “放弃了吗?”
  崔渺然问道,她有些可惜,常道友的天劫之威是她生平所见最为宏伟可怕的,常道友放弃也是在情理之中。
  “不是,她换了一个方法。”
  天机老人终于彻底睁开了眼睛,他朝远处看去,目光透过无数的大雪、狂风、厚重的云层,直到落到那团被风雪掩埋的山石上,心道:“你还不出手吗?”
  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人出手。
  因为常乐终于动了,她拔出了见微,朝天空刺出第一剑。
  一缕紫色自她的剑尖滑落,细弱得就像新出生的嫩芽。
  天机老人的目光一顿,终于落在了常乐的身上。
  此刻常乐已经刺出了上百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