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王松颔首,以不容商量的姿态掷地有声道。
  “我出自临川王氏,虽是旁支,但王氏一族于乱世中覆灭,如今我不得不担起复兴之责,你经商有道,家产颇丰,今日助我青云志,他日定还你万两金。”
  苏瑾棠怒极反笑,“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婚约是你求来的,四年前拿着我们祖父的信件求上苏家的是你啊,王松。”
  王松也知这话一开口,再难也要说清楚,况且苏瑾棠一向也不是面团捏的,不然也不会在父母双亡的情况下独自一人抗下苏家的产业。
  “此一时彼一时。”
  王松抬眼不慎撞进苏瑾棠愤然的眸色里,微微移开了目光。
  “在这永宁城中,我们都没有其他亲人,以后旁人问起,便说你是我母亲认的义女。”
  “你苏家如今只你一人,我王家也只剩我与母亲,”王松垂于身侧的左手紧紧握着拳,“我们若是兄妹,便可以与世家大族甚至皇族联姻!今日曲江宴上,我已言明我无婚约,且还有待字闺中的义妹。”
  “不出几日,说不定就有人来上门提亲。”
  “这样,你是帮我母亲打理家业才与商人混迹一处,别人会因看重你的管家才能而不计较你从商的经历……”
  “我苏家三代从商!”苏瑾棠愤然起身,恨不得将滚烫的茶水兜头倒他一脸,“我也从不觉得商人有多低人一等!你如今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我经商得来的?”
  “若我需要这翰林院编修义妹的身份,早两年便可以是了,你知道的,从苏家学堂出去的吴于辉在前年中进士,后就任翰林院编修,如今已是御史台侍御史。”
  在苏家学堂时,王松就与吴于辉有过节,四年前他院试未通过,被以吴于辉为首的人狠狠奚落了一番,私下里都喊他“老童生”以讥讽他连秀才都考不上。
  现在当他的面提吴于辉,当真是直往他最痛处戳。
  果然,王松原先悠然自得运筹帷幄的状态全无,恨声道:“苏瑾棠!”
  “我本好好为你打算,没想到你如此不识抬举!”
  “真好笑啊,我该如何识抬举呢?供你吃穿供你读书科考,之后再将我苏家产业一并送你可好?”
  苏瑾棠面色完全冷了下来。
  “你若是一开始拿着信件只求一个庇护,我也未必会置之不理,苏家学堂收了不少寒门学子,只要你身家清白,就可在学堂借读,日后科考得中,再将苏家为你付的束脩慢慢偿还便是。”
  “可你呢?费劲心力让我认下这段婚约,考中后立刻撇清关系。”
  “阿棠,你莫气恼,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说,”林母慌张地去拉苏瑾棠,“松哥儿,那位官家小姐做大,也不是不能纳小啊……”
  “母亲!”王松这回是真的急了,示意林母闭嘴。
  “哈。”
  苏瑾棠甩开了林母的手,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黄花梨木的微凉透过春衫,衬得她心头那团火更盛。
  第2章
  林母是个藏不住事的,见他们争吵,慌乱下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
  苏瑾棠算是明白了,估摸着在春闱放榜后王松就已被贵人榜下捉婿,怪不得从那时起,与她在院中见面也总是匆匆别过,苏瑾棠只当他是为准备殿试而忙碌。
  现下得中探花,确信能娶到那位官家小姐,所以急着回来交代林母认下她做义女,以免漏出任何“已有婚约”的风声,被贵人所不喜。
  否则他们住着一个宅子算什么呢?
  但林母一向满意她这个儿媳,不管是看上她的钱财还是她这个人,总归是舍不得,所以想着让她做小。
  可这对母子商量半天怎么处置她,却从未问过她的意愿。
  苏瑾棠忍着心中的钝痛,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们如此算计我,也不怕明日新科探花为攀龙附凤弃未婚妻于不顾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王松眼中闪过狠厉,“焉知不是义妹见我前途大好便起了旁的心思,爬床不成反咬一口?”
  既已瞒着她走到这一步,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让苏瑾棠坏了他的大好婚事?
  “我多些风流事又何妨,可女子名声受累却是影响一辈子的。”
  鱼死网破,受影响最大的肯定是苏瑾棠!“而且,我们并无婚书!你可想好了?”
  苏瑾棠从未与王松有过如此争吵,他一向是谦逊有礼的。
  在她知道他受其他学子欺负,要为他出头时,他会拦着她:“只需下回考过了,便能证明他们都是胡诌,难道你也不信我吗?”
  来年赶往抚州参加院试得了案首后,也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跟她报喜,当时的他风尘仆仆却难掩少年意气,“阿棠,我没辜负你的期望。”
  与现在气急败坏吼着“我们并无婚书”的,判若两人。
  是啊,他们并无婚书。
  唯一的证据就是祖父辈的书信,可都收在王松那。
  他是笃定了苏瑾棠即使要闹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可你知道的,我最恨别人算计拿捏我,”苏瑾棠忍着眼眶中的泪意,她从不在外人面前露出软弱,“当年我的二伯父与三叔父没能从我手里抢走苏家的一分一毫,你也别想从我这捞到好处!”
  他被今日的春风得意冲昏了头脑吧,再不肯继续花言巧语哄着她,才露出了这真面目。
  苏瑾棠不去看坐立难安的林母,起身唤道,“书晴!”
  “把所有人都叫过来。”
  “嗳!我这就去!”书晴在门外候了半天,听着里面的争吵只能一个劲地干着急,只恨苏瑾棠没唤她进去让她动手教训那禽兽不如的东西。
  苏瑾棠缓步前往前院。
  很快,不管当值的还是已经睡下的,包括马厩的,洒扫的,一共十七人,都被招呼到了苏瑾棠面前。
  管事顾万全明显是已睡下了,急急忙忙披了衣服出来的,“大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这会子苏瑾棠已经冷静下来了,“顾叔,点几个人,将王松与林秀兰丢出去。”
  “苏瑾棠你要干什么?”扶着林母跟出来的王松一时怒不可遏,“你这宅子若容不下我们,我们走便是,可你要想清楚,我已经是朝廷七品编修,你一介商女就非要跟我对着干吗?”
  苏瑾棠并不看他,“如何呢?”
  顾万全见苏瑾棠态度坚决,也不多问,马上招呼了四位健硕的家丁上前去扯王松。
  王松倨傲的态度终于有所松懈,甩开了家丁的手,急道:“我母亲身子本就虚弱,你忍心看着她现下出府无处可去?”
  苏瑾棠她怎么敢?这深更半夜,他们能去哪?
  “不想出去吗?那我这里不能让你白吃白住。”
  果然,要赶他们出去只是说说,只是要他低声下气去哄她,王松只觉读书人的尊严都被她踩在脚下。
  这些年他在苏家忍气吞声,甚至到了永宁城置了这宅子,苏瑾棠也要挂着“苏”字牌匾,让他堂堂七尺男儿却像个赘婿似的。
  况且他也十分不喜苏瑾棠做什么都要斤斤计较的商人习气,冷声道,“等我俸禄下来,还你便是!”
  不过些黄白俗物。
  “既如此,这些年苏家对你的资助,算个账吧。”
  书晴见一时半会是算不好的,忙招呼人搬了桌椅来让苏瑾棠坐下。
  顾万全并不知始末,但算账他是一把好手,转头着人取了纸笔和算盘来。
  “拟个借款合同吧。”苏瑾棠示意顾万全算账,“从你求上苏家那一日起,苏家为你们饮食起居,读书科考,调养身体所垫付的所有花销。”
  “利息便算你六分。”
  “阿棠,当真要算这么清楚吗?”林母一阵阵的心慌,她在乱世奔波时落下了病根,这几年药材不断,还一直拿人参温养着,这些开销可不小,哪怕王松当了官,一时半会也是还不起的。
  而且就如王松所说,已有贵人愿将女儿许给她,过些天就会派人来与她商谈婚嫁事宜,可娶一位官家小姐也是要不少银子的呀。
  “松哥儿,那位官家小姐我们高攀不上,你就与阿棠好好成亲过日子不成吗?”林母是真不想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在苏家的日子比在乱世前的王家还舒心。
  要真的娶了那大户人家的官家小姐,人家还不一定把她放在眼里,哪有苏瑾棠这样愿敬着她,照顾她饮食起居的?
  王松还真有片刻的动摇,可想到他的仕途,他寒窗苦读十多年,难道真的要与一商女结为夫妻,做个寂寂无名的小官吗?
  “母亲,你放心,人家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定会好好敬着你照顾着你的。”
  闻言,顾万全手下的算盘打得更快了。是想另攀高枝了是吧?怪不得大小姐这么生气!
  “大小姐,因没有具体记账,所以这四年王氏在苏家学堂的花销便按寻常学子来算,因吃住都在苏家,所以约莫八十两,再算上这回进永宁赶考,合计约一百两,林夫人这边的话,药材不菲,最少也有七八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