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往返需要六个小时,更何况医院里怎么着也得大半天。
  “他店里不管了?”
  “这不是还有我们在嘛,去一两天不要紧。对了池老师,我给你额温枪拿来了,你现在测一下吧。”
  这用脚趾头猜都知道是许清源的吩咐,至于他怎么知道池老师体温有点高的……同床共枕了一整晚当然能感觉到。
  池昉一测,38度不到,不算严重。
  盘子上,摆着生滚牛肉粥,一个煮鸡蛋,两个花卷,还有一杯甜豆浆。
  是池昉偏爱的搭配。
  这些属于许清源会拘泥的细节,由另一个人传达,反而比直接的关心更暧昧。
  池老师享受这种不外露的、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意会的默契。
  临近中午的时候许清源回来了,池昉背着个挎包,叠穿了两件撞色宽松背心,正窝在前厅沙发上打游戏。游戏机是黄元斌施舍的,当代年轻人没手机就跟没了半个魂一样,可把池老师无聊死了,还好有游戏打发时间。
  “量体温了没,”许清源见他穿得少,两个肩膀露在外面,还坐在空调的出风口,“几度?”
  “低烧,不要紧。”池昉刚结束了一把,抬起头来,“你去哪儿了啊?”
  许清源从口袋里拿出东西给他。
  池昉下意识接过,定睛一看,咦这不是他的手机吗,外壳已经被擦拭过了,但是屏幕的碎纹里仍旧嵌留着泥沙。
  “不知道是被雨淋久了还是没电了,暂时亮不了屏。”
  “你一大早和宝宝出去,是找我手机去了?”
  那个陡坡很高,下面又是错杂的树丛,就算找到了手机也大概率坏成了一块板砖,池昉根本没想过要去寻它的尸体。
  “万一有重要的东西,还是不要遗落在山里比较好。”
  许清源看了下时间。
  “我上楼换件衣服,差不多去市里了,证件带好了吧?”
  “……带了,在包里。”
  “那你在这里等我下。”
  那个人走了,地上留下几个泥鞋印,蔡国珍拿了拖把来拖,很快前厅又复原成以往的干净明亮。
  然而池昉心里印下的浅痕,却一时无法擦去。
  回到繁华的市区,先去了池昉的公寓落脚。
  对于一个独居人士来说,极简风的空间足够大,一个卧室一间书房,在装修时特意拓展了平方,而被压挤了的另一间房,池昉改成了衣帽间。阳台很长,一部分区域做健身区,一部分区域可以喝咖啡晒太阳,最末端洗洗晒晒,互不干扰。
  许清源走进这间屋子,第一印象就是冷清。
  黑灰白的色调,家具不多,风格偏前卫,知道的会称赞品味不俗,不知道的还以为家徒四壁。这空旷的环境有个好处,就是怎么懒都不至于显得太乱,池昉配了一系列高科技的家务助手,上次回来的时候他刚让勤劳的扫地机拖过地,所以地板瞧上去挺干净。
  只是,空荡荡的房子实在太单薄了些,不太像一个家的感觉。
  “今天你还是和我睡,”池昉弯腰给许清源拿了一双拖鞋,“我家只有一间卧室。”
  没有父母来小住,也没有知心朋友来拜访,所以池昉的设计里不存在客房这个概念。
  许清源今晚,又得跟他睡一张床。赚了。
  休整的差不多,他们便一道去街对面的手机店,先把池昉的手机送修了。老板说只能试试看,哪怕修得好的话费用也不会低,还不如换个新手机。池老师本来想说随便吧,换新的也没什么,但是转念想到,这是许清源和金毛爬下陡坡找了一上午才找回来的,于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池昉说,贵点就贵点,麻烦帮我尽力修好。
  晚上池老师想请大老远来一趟的许清源吃饭,但是对方一如既往不吃晚餐。许清源提议,还是我给你做点吃的吧,你腿又没好利索,别出去瞎转了。
  “我先看看你家厨房有什么。”
  本以为大概率是间形同虚设的厨房,但是意外的是,基本的调料都有,锅碗瓢盆也不缺。许清源打开冰箱,各式各样的饮料排排站,冰箱置物架上搁着七八种拌饭酱,冷冻层里塞满了速冻水饺,他大概猜得到池昉平时是怎么给自己做饭的。
  池昉靠到门框上:“喝不喝汽水?”
  对方摇头:“戒糖。”
  同样都是锻炼,池昉没有许清源练得好,因为他嘴馋,做不到完全自律。池老师属于薄肌,穿上衣服的时候挺拔修长,脱出来才看得出结实的身架,但是许清源即使穿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幻想他衣服下面的样子。
  池老师好喜欢他的肩,宽宽的,平平的,也喜欢他的腰,窄窄的,瘦瘦的,这都是老天爷赏的饭啊。池昉一面欣赏,一面说道:“吃个水饺就好了,我过会儿自己煮一下。”
  许清源关上冰箱门:“给你做烩饭,快的。”
  那人用买菜软件下单了几样食材,等着送菜小哥上门的工夫,池昉打开客厅的电视,选放了一部电影,和许清源一起窝在沙发上看。
  这部电影挺小众的。讲的是一位怀才不遇的落魄作曲家,偶然收留了一个不堪家暴逃跑在外的女人。两人在相处中热烈相爱,作曲家因此激发了卓越的创作热情,他一曲成神,过去颓然失败的人生即将落幕,有著名经纪人声称会将他打造成一流的商业明星。爱情事业双丰收,但是至此,电影才播放了一半,显然,还会有跌宕起伏的变故在进度条的后半段。
  门铃响了,食材送货上门。
  许清源起身去收,准备给池昉做晚饭,电视屏幕在身后被摁灭了。
  “怎么关了,你继续看。”
  “看过好几遍了,我还不如陪你做饭。”
  头一回听说做饭还有陪的。
  “你是等不及要吃吧。”
  “不行吗,喜欢吃你做的。”
  “专拣好听的说。”
  池昉冲着许清源可爱地笑了一下。
  其实电影的后半段没什么,文艺电影嘛,无非就是这位名流经纪人其实正是女人家暴的丈夫,作曲家利欲熏心,将深爱他的女人送还给了对方。但是命运是公平的,他典当了爱情,也被收回了灵感,很快,他的曲子不再打动人心,也被资本轻易抛弃。故事的结尾,男人穷困潦倒,而女人,发现还是上流社会的生活更惬意,即使华美的礼服下,会有看不见的青紫瘀伤,但起码她穿着的是礼服,不是二三十块钱一件的旧t恤。
  会吸引池昉一遍遍看的,是电影的前半段。飞蛾扑火的热恋很迷人,男人与女人在漏水的出租屋随曲跳舞,只穿着内衣裤,脚上还是拖鞋。当下的他们爱得痴缠,电影的尾声却恨不得双双把这一段傻逼过往当做污点般抹去。
  池昉觉得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已知结局后再回头看前半段,充满了黑色幽默,他当喜剧片在回味。
  第15章 糖
  有了第一次同睡经历,池老师自觉已经可以适应心理冲击,不会再被荷尔蒙淹没成一副快要窒息的窘样。当许清源洗完澡出来,浑身还残留着浴室水汽的潮热,池昉依旧岿巍不动,表现得如一根宁折不弯的直铁棍,还周到地问他要不要睡前喝一杯红酒。
  “明天一早要去医院呢,而且你身上带伤,别喝了。”
  许清源走过来,把池昉手边的酒杯移开。
  被管了,池老师撇撇嘴:“好吧。”
  “去洗澡吧,今天早点睡。”
  他们两个昨天睡得都不怎么好,瞧上去皆有些精神不济。
  池昉点点头,拿了套睡衣,推开浴室的门进去洗澡。
  一进里面他就有点后悔了。整个空间还弥漫着闷闷的洗浴气息,淋浴房的玻璃上布满水珠,让人产生上一个人的体温还残存在里面的错觉。藤编的洗衣篓里丢着用过的浴巾,天知道池昉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不至于像个变态一样,去过分在意那块潮漉漉的布状物。镜子上溅着几滴水珠,如果镜子有记忆,那么它会想起来许清源刚刚站在这里洗过脸,大概率还没有穿衣服。
  池昉暗忖,他应该过个十几分钟,不,起码过个半小时再进来的,但是许清源就在一墙之隔的卧室里,他要是这么没头没脑地退出去,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个澡,他必须得洗,而且是现在、立刻、马上。
  池昉剥了上衣,脱了裤子,拉开淋浴门。热水当头淋下,他把温度调低,旋即变得微凉的水流冲刷在周身伤口上,让那股子亟待冒头的冲动被一再镇压。很好,就这么疼,就这么冷,刺痛感在无声地叫嚣,池老师自虐般冲洗了许久,终于洗到六根清净,一汪心湖平静无波。
  关上莲蓬头,他抹了把脸,牙齿在轻微地打颤。
  这种看得见吃不着的感觉可真受罪啊,他何曾这样压抑过自己,想追谁不是分分钟告白就能成功的吗?可是,池昉却又过分通透地了解许清源,他还没有摘下那枚戒指,池老师可以无所谓,但许清源做不到不在乎。那人骨子里是固执的、传统的,比如拙泉山居的大家都唤马霏霏作“霏霏”,只有许清源喊她“小马”,如果不是因为池昉的性别为男,许清源对他没有设置社交距离的意识,恐怕他们之间不会像现在这样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