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后来他长大了,不再做这样愚蠢的事情,那个讨好的孩子被遗留在了回忆的罅隙里,成为一道淡淡的、陈旧的痕迹。
  “……你也害怕了吧。”池昉伸出手,学着许清源的样子,笨拙地抚摸大狗毛茸茸的头颈。
  金毛从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然后将脸贴靠在池昉的胸口上,像是一个依赖的拥抱。
  池昉终于说出了掩藏在心底的歉疚。
  “对不起,我打了你,回家吧。”
  他一下午的不安、焦躁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随着这句对大狗的道歉,那些扰人的情绪在一瞬间脱离躯体,彻底烟消云散了。金毛用纯真的眼神看着他,有点不太聪明,它微微咧嘴伸出一点舌头,仿佛在展现一个呆呆的笑容。
  池昉揉揉它的脑袋:“就当你原谅我咯。走吧,要赶在天黑透之前回去,台风可不是闹着玩的。”
  下午的时候实时路径图又更新了,“桑兰”的登陆时间提前,方向也在向本市偏移。今夜的龙栖山即将成为魔鬼,从四周愈发急促的泥水流速中可见一斑。
  金毛汪了一声,像是在同意池昉的话。
  回程的路更加难走,脚下犹如有一条湍急的小河,金毛的腿几乎都淹在冲刷的泥水里,滑得根本走不了路。池昉认命地把它抱起来,一只手托着这重量不轻的大家伙,一只手撑着登山杖,几乎每一步都在惊险的边缘试探。
  这样趟了很长一段时间,距离却根本没走出去多远,池昉已经喘得满脸紫涨,近乎虚脱。不行,他的体力很快会被透支,不能继续走这条常规的路,他得找那些地势略高、不会滑脚的山径才行。池昉无奈地爬往密林深处,这里好歹能躲开泥流,但是方向却容易迷失,他把肩上的金毛放下来,俯身问道:“你认识路吗?”
  大狗汪汪两声。
  “那我就靠你了,你带路吧。”
  长期撒欢在龙栖山上的金毛犬,具备极强的方向感,池昉跟着它,总算找到点回家的盼头。渐入深林,光线变暗,这里是一个陡坡,池昉掏出手机,试图打开手机的手电功能照明,刚刚用湿滑的手指按开锁屏键,突兀的来电显示吓得他一个激灵,手机居然在慌乱间脱手掉了下去。池昉紧急想要挽救,冷不防脚下一滑,索性连人带手机地从坡上摔滚了下去。
  皮肉被瞬间撕扯,情急之下池昉用登山杖撑了一把,这才险险滚落在半坡上,而他的手机却掉到了更深的坡底,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靠啊……”
  刚才的,是许清源的电话,池昉没有接到,而现在已经失去了回拨的机会。
  浑身都疼,皮肉在烧,双腿在发麻,手更是使不上力气,能勉强维持现在这个姿势已经花费掉他所有的意志,池昉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在暴雨的冲刷下,头一次觉得自己难道是要死了。
  金毛在陡坡上方着急地狂吠。
  “……你去叫人!”池昉一边吞咽着雨水,一边大声喊,“你找人来救我!”
  大狗还在汪汪叫,徘徊着不肯离去。
  “去吧!我撑得住!”
  得到了会坚持的承诺,金毛终于转头狂奔,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第13章 一起睡吧
  许清源找到池昉的时候,他已经处于轻度失温的状态,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许多幻觉在眼前不断闪现。
  画面是碎片状的。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杨教授绷着唇线,戴着眼镜,目光浅浅地停在打印出来的数份offer上。赴外读研,内里的含金量大有门道,因而不得不来劳烦杨教授把关。钢琴声回荡在空旷的屋子里,是他那屡获荣誉的妹妹正在练琴,池昉不知道杨教授有没有细看那些纸,他只听到她朝某个方向柔声唤了句,有个音弹错了呢。
  光线转暗,男人们正在推杯换盏。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这是我儿子,池昴来,敬你伯伯一杯!池昉笑得很尴尬,他的父亲喝醉了,故而产生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也是,池昴和池昉,确实容易喊错,何况那人平时念到“池昉”的次数实在不多,这完全可以理解。
  不要紧的,他还有另一个“爸爸”呢。池昉强制切换画面,却没有看到他想要的那张温柔微笑的脸。自黑暗中走出来的许清源,正用极度失望的眼神望着池昉,那冷淡的表情让池老师觉得又寒又冻,似乎掉进了没有底的冰雪深渊。池昉的身体在不断下坠,而许清源再也没有伸手来拉他。
  冷……好冷……
  “池昉!醒醒池昉!”
  是谁啊……这么吵……是哪个索命的无常来带他走了吗……
  迷迷糊糊的池昉被剥掉湿得冰凉的上衣,有沙沙响的东西包裹住他的上半身和脑袋。这番动静让池昉集中了下视线,好像是……银色的救生毯,把他裹缠得像个粽子,有个人正在给他套冲锋衣。
  “……许清……源?”
  “是我,别睡池昉!别睡!”
  许清源着急的声音透过盛大的雨雾,模糊传入池昉的耳中。
  那个人怎么不叫他池老师了,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我找到宝宝了……我找到了的……许清源,我找到它了……”池昉哆嗦着惨白的嘴唇,不断重复着几句差不多的话。
  所以,别生我的气了,行不行。
  许清源给池昉穿好新的雨衣,说话的声音在发抖:“我知道,是它带我来的。对不起,我不该那样怪你,池昉,别闭上眼睛好吗?”
  啊,他说了对不起,应该不生气了吧。池昉很浅地笑了一下:“好……”
  许清源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抚去了他脸上斑驳的脏污。
  黄元斌跟着一道来的,还有那位守山的执法队员,他们在上方接应,一起将池昉半运半拉了上来。执法队员有些经验,粗看之下判断没有骨折,许清源这才放心地背上池昉,几个人和一条狗冒着疾风骤雨往回赶。
  “池昉……池昉?”感觉到自己肩头的那个脑袋越来越重,许清源催促道,“你睡了吗池昉?跟我说话!”
  风雨如磐,整个世界都是怒雨声,要不是因为他们贴靠在一起,对方的呼喊会带来震动,池昉可真容易忽视掉这声音。
  “我醒着……睁着眼睛呢……”他贴着许清源的脖颈,“你不放心的话,我还能唱歌呢……”
  这本来是句俏皮话,可是那个人却认真道:“好!你唱吧,我听着!”
  池老师不想花费力气,他好累啊,头晕目眩的,特别特别想睡觉。但是许清源不让他睡,也不许他闭上眼睛,还要逼迫他唱歌,真是没有人性。
  “黑黑的夜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池昉在他耳边慢慢哼,调子都跑远到外太空去了。他哼一句偷懒停一停,然而对方却不厌其烦地鼓励着,继续唱,池昉,再唱几句好吗。
  黄元斌在一旁帮忙打手电照明,看着许清源又是辛苦地背着池老师,又是不断地哄他说话,不禁提醒道:“源哥,让我换你吧,你这样太累了。”
  许清源固执地回答:“没事,还背得动。”
  他们三个原本打算轮流背人的,可是许清源却一点没有放下池昉的意思。那人脱下的旧雨衣破破烂烂,身上都是擦伤,随便动一下可能就会牵引疼痛,许清源不愿意再去折腾他。
  执法队员感叹道:“造孽啊,本来做劝返工作的人,反倒自己去爬山被困。小伙子你很不错,白天替他守山,现在又一刻不歇地背人回家,真是好得没话说!”
  池昉模糊听见了,在内心张牙舞爪地声辩,搞错了,是他对我发火,我才台风天出来找狗,是他给我打电话,才把我吓得滚下坡,不是我傻逼,是许清源坏事做尽!
  仿佛在认同池昉的心声,那个人只说了四个字,是我的错。
  若有似无的霾雾在他们之间散去。云销雨霁,池昉伏在许清源的背上,偷偷用对方的肩膀,遮住了自己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不太好控制的笑容。
  池老师福大命大,摔下陡坡没断胳膊断腿,从遇险到获救的时间间隔也很短,再加上拙泉山居的客人里正好有位医生,许清源把池昉背回来,马上请那位客人帮忙察看了一下伤势。万幸除了皮外伤形状惨烈,池昉应该没有受到重创,等台风过去,再送到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就可以。
  “他看起来很虚弱,”许清源觉得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恹恹的,“医生,会不会内脏有损伤?”
  池老师软绵绵地举了下胳膊:“我刚打过狂犬疫苗……”
  客人说:“那没错了,这针可不好受的,看来他刚好是副作用厉害的那一类人群。就这样还敢这个天气上山,心也是够大的。”
  池昉的脆皮人设不倒,血条不厚还偏生喜欢当t拉怪,得亏山神爷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收走他的小命。
  送走客人,许清源给马霏霏打了个电话,让她待会儿端些茶点给这位帮忙的医生,并且送对方一套文创纪念品。马霏霏说好,顺便关心了下池老师的情况,许清源让他们放心,晚上他会留着照看池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