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100节
  温幸妤感觉到了那犹如实质的目光。
  她并不关心祝无执为什么站着不动,内心只有恐惧,怕他又突然发疯折腾她。
  又过了一会,她听到了脚步声渐渐朝她跟前来了,身体不可控制的紧绷起来。
  祝无执居高临下看着她苍白的脸,俄而俯身将人抱起来,进了屋子。
  温幸妤不敢挣扎,紧紧攥着手指,身子轻轻发颤。
  祝无执感受到她的畏惧,心有不愉,抿唇把人放在榻边,冷声道:“初春天寒,不要长时间坐在外面。”
  温幸妤呐呐应声,垂着头。
  祝无执想把她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温幸妤身子一颤,往旁边瑟缩了一下。
  见此情景,他面色骤然阴沉,可面对她这副样子,却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他心里堵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口,定定看了她一会,冷着脸起身离开了。
  温幸妤见他出了院子,凝滞的呼吸陡然急促,又慢慢恢复平稳,身体也缓缓放松。
  两人这段时日来头一回白日见面说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这天后,祝无执都会在白天抽出半个时辰回府,哪怕温幸妤对他畏之如虎,他都会耐着性子跟她说话,压着脾气哄。
  慢慢的,温幸妤开始主动跟他说话,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惶惶不安,甚至偶尔会露出笑容。
  仿佛又回到了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
  二月底,枕月院移植了些粉白海棠,春风拂过,满院都是馥郁香气。
  温幸妤这段*时日很嗜睡,胃口也不太好,每天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用过午膳后,在院子里走不了几步,就浑身疲乏,有了困意。
  傍晚祝无执回来,仆人摆饭,皆是温幸妤喜欢吃的东西。
  百味羹、五味杏酪羊、白炸春鹅、梅花汤饼……
  玉盘珍馐,摆满了桌子。
  二人无声用饭。
  温幸妤夹起一块羊肉,刚放在唇边,忽然一阵反胃,她实在控制不住,偏过头捂着唇干呕起来。
  祝无执面色一凝,放下筷子起身到她跟前,一面俯身拍她的脊背,一面转过头吩咐:“传府医来。”
  “快去!”
  仆人忙不迭领命去了。
  温幸妤干呕了一阵,慢慢缓过劲儿,面前递来一杯温茶。抬起头,就见祝无执抿唇看着她,脸色很难看,眼中隐有忧色。
  她垂眸接过茶杯,轻声道谢,喝了几口后,总算压下不适。
  片刻后,三个府医匆匆赶来,给温幸妤诊脉。
  三人反复轮流诊了,才跪地道喜:“恭喜大人,温夫人已怀有一个半月身孕。”
  府医的话像是晴天霹雳,温幸妤愣了片刻,白着脸道:“确定吗?”
  祝无执面色平静,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产生出一丝怔忡和无措。
  听到温幸妤的话,猛地抬眼看她,复又看向府医。
  府医战战兢兢点头。
  温幸妤呆在原地,恓惶摇头,喃喃自语:“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怎么会……”
  见她这副模样,祝无执心底升起的那点喜悦,尽数消散。
  他阴沉沉扫了一眼府医,对方便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
  温幸妤眼前一阵眩晕,没有感觉到祝无执的恼怒,只觉得一阵冷气从脚底窜上脊梁。
  她脸上血色尽褪,唇瓣颤抖,继而浑身都哆嗦起来,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恐惧。
  这孩子,是那天晚上怀上的。
  想到那天发生的事,她隐隐作呕,对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升起了憎恶之心。
  祝无执打量着她的脸色,神情慢慢由阴沉变得平静。
  她不愿意又如何。
  只要生下孩子,她会慢慢接受他、爱上他,继而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祝无执把温幸妤轻轻拥进怀里,掌心贴着她的小腹,好似在透过平坦,感受着里面孕育的血脉。
  他轻声安抚:“别怕,别怕……这是我们的孩子。”
  温幸妤痛苦闭眼,默默流泪,心脏一抽一抽的疼。
  祝无执压着性子哄,嗓音轻柔温和,不间断的抚着她的脊背,直到她渐渐停止啜泣,身体不再发抖。
  这天夜里,他没有去宫里,命府医开了安神汤,喂温幸妤喝了,而后哄她入睡。
  等怀里的人呼吸绵长,沉沉睡去,他望着帐顶上的山水图,却怎么都睡不着。
  *
  翌日一早,温幸妤起来,就发现屋子里锋利尖锐的东西,甚至连熏香都被悄无声息撤走了。
  她扫视一圈,而后漠然收回视线,如同往常一般,用过早饭后,就躺在摇椅上看天。
  天光明亮,一阵风吹过,庭院里的海棠摇曳,不知何处飘来了一团柳絮,荡悠悠落在她脚边。
  温幸妤撑着扶手坐起来,俯身捡起,放在掌心看了一会,呼出口气轻轻吹走。
  她看着在地上翻滚,时飞时落的柳絮团,忽然有了想法。
  晌午,祝无执回到枕月院,用罢饭后,他正要去书房,温幸妤就叫住了他。
  “祝长庚,我们谈谈吧。”
  祝无执回头看她,只见女人坐在榻边,仰头看着他,白净清秀的脸上,神态沉静而认真。
  他转过身,和她隔桌对坐,问道:“谈什么?”
  温幸妤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看自己的小腹,轻轻的抚摸着它,语气柔和:“我会生下他,会同你永远在一起。”
  祝无执一愣,还没来得及欣喜,旋即听到了第二句话。
  “但…我有个条件,”温幸妤抬眼,定定看着他,毫无退缩:“我不做妾,我要你娶我。”
  祝无执面色一点点沉下去,他沉默了片刻,避开她的目光,盯着手中的茶杯,干涩道:“你出身……容我想想,好吗?”
  温幸妤冷笑一声:“我绝不会让我的孩子叫旁人母亲。”
  “你若不同意,那我就杀了他,然后自尽。”
  “总之,我坚决、坚决不做妾,死都不!”
  说罢,她噌的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温幸妤躺在床上,翻身面朝里侧,缓缓闭上了眼。
  有了孩子,祝无执不会再让她无名无分,定然会办纳妾文书。
  若是成了妾,有那份文书在,她逃跑的概率就又低了几分。
  不如先争取最大的利益,日后再想办法脱身。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有办法的。
  她不会轻易放弃,坚决不要一辈子跟这样一个暴戾的疯子捆绑在一起。
  祝无执怔怔坐在榻边,天光投入窗户,光影中尘粒浮动,他半边脸上映着暖阳,漆黑瞳仁被照得有些发浅。
  他仿佛感受不到刺眼的日光,宛若木雕般一动不动坐着,茶杯由温热变得冰冷。
  窗外传来一声鸟叫,他才恍然回神,看了眼纱隔后,仰头灌了一肚子冷茶,缓缓起身。
  心绪纷乱间,他回到了皇宫拱垂殿,想通过堆叠如山的奏章,把这件事暂且抛之脑后。
  可一直到傍晚,他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奏章没有批阅多少,脑海里全是温幸妤决绝的神色。
  娶她吗……
  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
  他难得犹豫不决,搁下笔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手指轻叩案沿,试图权衡利弊,给自己一个答案。
  俄而,他站起身出了大殿,决定先回府看看温幸妤。
  曹颂跟在身边,对温幸妤怀孕这事,半喜半忧。
  快到宫门口,祝无执忽然停了脚步,转身看着曹颂道:“我娶温幸妤做正妻,如何?”
  “这样她生下孩子,就会真心实意愿意留下了,对不对?”
  嗓音干涩,认真看着曹颂,往常波澜不惊,冷傲漠然的眼睛,此时竟隐含不安。似乎想从他那得到个肯定的答案。
  曹颂沉默片刻,没有说不对,只说:“主子,还请您三思,温夫人的身份……太过低微,于筹谋无益。”
  祝无执听了这句话,没有不高兴。
  他来回踱步,最后站定脚步,看着王府的方向,温声道:“她怀了我的孩子,我会娶她,出身低微也不要紧。”
  “我会想法子给她个好身份,决不辱没祝家门楣。”
  只要她肯好好生下孩子,肯留下,一个正妻之位,给她又如何。
  祝无执自始至终未否认过对温幸妤的感情,只是瞧不上她的出身罢了。
  如今温幸妤怀孕,言辞决绝的逼他一把,忽然就点醒了他。
  不过是出身而已,大不了慢慢给她找个清流世家的干爹,抬抬身份。
  曹颂看着祝无执的神色,就知对方那一字一句,是确定,不是商量。
  他叹了一声,回道:“主子想清楚就好。”
  祝无执笑了,黑沉的凤眼里映着细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