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99节
  温幸妤本该屈服的,顺着他的意,摇尾乞怜的说句“我错了”。这样能平息他的怒火,自己也能少受些罪。
  可话到嘴边,满腔屈辱像棉花般,堵得她一句都吐不出来。她不敢骂他激怒他,却也不愿意认错。
  索性不说话了。
  这一幕如同利剑,让祝无执刚平息下来的怒火复燃,吃药压制了许久的疯病,瞬间吞噬理智。
  他耳鸣不已,眼神逐渐阴森,脸色可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爱他。
  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祝无执轻而易举的擒住她的手腕,连拖带拽地将她仰压/在池边上,掐着她的脖子,语气森然:“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主动留下是假的,你还在骗我,根本对我没有情意,是不是?”
  他眼珠漆黑,看不见半分光亮,死死盯着她,手指收紧。
  温幸妤呼吸不畅,脸憋得通红,她用力掰他掐在脖颈间的手,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你这般折辱我……咳…还倒打一耙,说我对你无情。”
  说着,她闭上眼,神色悲戚无力:“你杀了我吧。”
  这副麻木求死的神态,像是一耳光,狠狠打了祝无执的脸,让他找回几分理智。
  暴虐的神色寸寸凝固,他缓缓松开了钳制她的手,盯着她看了一会,强忍杀意,冷笑一声:“死?你不用急,等我下地狱,自会带你一起走。”
  言罢,他离开浴池,穿戴整齐后,看也不看温幸妤一眼,甩袖离开。
  温幸妤一动不动泡在浴池里,直到滑至水中,旁边静侍的宫女才发现她昏过去了。
  宫女着急忙慌把人拉上来,喊来内侍一起抬去了寝殿。
  *
  翌日下早朝,沈为开手持笏板自殿内出来,目光从三两成群的朝臣中逡巡一圈,定格在不远处,身着绿花鸟纹官袍,锦绶玉剑,身形高大的青年身上。
  他小跑追上去,轻拍了一下对方肩膀。
  “秦小将军。”
  秦征回过头,就见个身着绯色官袍,容貌明秀若女的文官,正笑眯眯看着自己。
  他不打喜欢跟这群文官打交道,觉得他们一肚子坏水,故而后退一步,皱眉道:“这位大人,有何贵干?”
  沈为开好似没看到秦征的疏离,凑过去低声道:“跟温莺有关,要不要听?”
  秦征一愣,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本欲拒绝,却又想起昨晚温莺胳膊上的伤痕。
  他想知道,她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明明过得不好,却拒绝了他的帮助。
  秦征颔首:“说。”
  沈为开道:“去樊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说完,他率先朝宫门外走。
  二人一前一后去了樊楼,于二楼雅阁对坐。
  沈为开从怀里拿出骨哨放在桌上,笑道:“我姓沈,字梧生,是阿莺的…竹马。”
  秦征看着哨子,目露怀疑:“东西怎么在你那?还有,你既跟她青梅竹马,为何要留她在宫里受罪?”
  沈为开斟了杯酒,推到秦征面前,不疾不徐:“秦小将军莫急,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秦征没有碰酒,眼神如刀,盯着沈为开。
  沈为开不慌不忙,三言两语把温幸妤的身份和遭遇说了。
  秦征脸色难看。
  早在驻地时,就听闻摄政王祝无执手段暴戾,薄情寡义。可干爹却说,这人脾性虽不好,但却是一个好的掌权者。
  干爹已经效忠了祝无执。
  而如今,却听到温莺被其强迫,成了禁/脔。
  秦征道:“你跟我说这些,究竟是何目的?”
  沈为开笑了笑:“想找个帮手,一起救她罢了。”
  秦征沉默了一会,说道:“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万一不想逃呢?她昨夜拒绝过我了。”
  “虽说我不想看她受苦,可这不意味着,我能不顾她的意愿,仅凭自己的猜测,自我感动般的救她出来。”
  “我会帮她,但前提是,她愿意让我帮。”
  沈为开暗自哂笑。
  没想到除了温莺外,还能看到第二个如此有赤子之心的人。
  他面色如常,叹道:“这样吧,你跟我打个赌,如何?”
  “这哨子我会想办法送回给阿莺,若某天她给你传信求助,那便是我赢了,反之则你赢。”
  秦征摇头:“不,我不会拿她的事情做赌注。”
  他顿了顿,又道:“但你的建议我接受。如果哨子送回去,她传信求助,那么我定倾尽全力救她出来。”
  沈为开挑眉,点头应下:“秦小将军考虑周全,那就这么说定了。”
  秦征嗯了一声,起身说了句告辞,就推门离开了。
  沈为开看着桌上的骨哨,忽然无声大笑起来。漂亮的面孔笑得扭曲,眼角笑出了泪,眼神却漠然冰冷。
  良久,他抹掉眼角的泪,喘息着喝下杯中的酒,唇角带笑。
  温莺一定很喜欢秦征这样的好人。
  可惜,若不是发生了那些事,他也会是个天真的善人。
  *
  温幸妤醒来,已经第二日晌午。
  不知何时回的枕月院。
  竖起耳朵细细听,确定祝无执不在,她才放松下来。
  刚坐起来,哑巴婢女就端来了药。
  她接过来,神色平静灌下去,漱口后重新躺下。
  经过昨日那一遭,她彻底明白,祝无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一个卑劣、暴戾、自私自利的疯子。
  一想到如果跑不掉,就要跟这种人捆绑一辈子,她就一阵胆寒。
  *
  从那日以后,祝无执好多天没有出现在枕月院。
  像祝无执这种傲慢恣睢的人,是决计不会承认自己有错的。
  他日日忙政事,好像这样就能让那天的事翻篇。可每天听着亲卫禀报温幸妤的言行,他心脏像是泡在热油里,煎熬痛苦,愈发的想见她。
  许是搁不下面子,也或许是不敢面对她灰败沉默的脸,他迟迟踏不出那一步。只有夜深人静时,才敢悄悄站在她床前,望一望她,好似这样就能缓解痛苦。
  祝无执本想找个机会,主动示好哄哄她,但却被政务绊住了脚。
  他把持朝政不久,面对这个王朝的沉疴,有许多事情要处理。要收权,要清剿皇室,要改革……一桩桩一件件,没有哪个能搁置下来。
  他还没有坐上那把龙椅,摄政王的位置并非全然稳固,周围的人虎视眈眈,尤其宗室那些人,都想把他拉下高台。
  祝无执不能停下来,也不能出半分差错,不然等待他的是万劫不复,粉身碎骨。
  日子眨眼就过了,两人半个多月没有交流。每每深夜时,祝无执会披着月色回到枕月院,然后悄无声息上榻,将温幸妤抱在怀中,方能短暂忘记扰人的朝政,睡那么一两个时辰。
  温幸妤本就睡眠浅,她每次都醒了,但她对之前的事,依旧心有畏惧,不愿跟他面对面交流,故而选择装睡。
  两人心照不宣,就这么平静过了一段日子。
  寒冬的气息一点点褪去,春风融化汴河的冰,御街两侧的槐树抽了绿芽,地上的草也冒嫩尖,四处生机勃勃。
  温幸妤被圈禁在院子里,成日坐在摇椅上,定定望着四方天空,没有难过,没有喜悦,好像木偶,日渐消瘦。
  她只是个没念过几本书的普通人,面对层层把控,她根本想不到办法。
  拼死反抗吗?不…她还不能死,她要送观澜哥的骨灰回同州,还要找妹妹。
  *
  这日祝无执难得闲暇。
  他回到枕月院,推门进去,隔着嫩绿鲜妍的花池,看到了檐下躺在摇椅上的女人。
  她盖着薄毯,什么动作都没有,静静看着天空。
  恍惚间,祝无执记忆深处的人,和温幸妤的身影渐渐重叠。
  他眼睫震颤,仓惶后退半步,头晕目眩。
  祝无执出生前,母亲就被逼疯了,后来他出生,母亲又疯癫了几年。
  他还记得,母亲不发疯的时候,也是常常躺在摇椅上,看着天空,笑也不笑,哭也不哭,只有面对他时,才会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以及日渐加深的憎恨。
  后来有一天,她突然恢复正常,开始豢养男宠,隔三差五把他拖到屋子里,像面对仇人般,用鞭子抽得他浑身是伤。
  他不恨她,甚至期盼乖乖挨打,就能换来她的几分母爱。
  七岁那年的一个盛夏,他终于如愿以偿,母亲给他做了一盘金玉酥,温声细语问他的学业,还嘱咐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喜不自胜,还没舍得吃那盘点心,就得到了母亲的死讯。
  再后来,唯一对他好的祖母,也死了。
  如今他把这份感情倾注在温幸妤身上。他想得到她的爱。
  可偏偏他想握住的东西,就像流沙一样,一点点从指缝溜走。
  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抓不住。
  祝无执站了很久,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会留下她的,他会让温幸妤真心实意爱他的。
  他想要的一定会得到,他不会放手,不会让她走。
  哪怕强求,也一定要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