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莺 第4节
  他收回视线,垂眸看着温幸妤泛红的眼眶,内心一阵钝痛。
  头一次,头一次他产生了恨世嫉俗的心。
  明明从未做恶,一心向善,到头来却要重病离世,什么都握不住。
  他再也忍不住,把温幸妤搂进怀里,喉结滚动,有些发哽。
  “妤娘……”
  “妤娘。”
  温幸妤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往日既能提笔写字,又能簪花下厨的手,此时环抱着她,颤抖的不像话。
  “观澜哥,你不会有事的。”
  “你一定不会有事。”
  良久,陆观澜放开温幸妤,捧着她的脸,头一次不顾礼法,逾矩的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乖,照我说的做。”
  温幸妤没有应,她不愿意相信他会死。
  这样好的人,不应该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死去。
  *
  许是祝无执藏身的山洞太过隐蔽,也或许是那些官兵并未认真搜查,那日皇城司的人走后,八角镇重新陷入平静。
  温幸妤为了买伤药不被人怀疑,专门割伤手臂。
  好的药确实比草药管用许多,不过四五日,祝无执的伤就好了许多。
  他在好转,可陆观澜却迅速衰败下去。
  温幸妤每每洗那些沾血的帕子,都忍不住垂泪。
  夜幕降临,月亮低悬在山头,将整个石水村笼在银辉之下。山林间的潮气带起蒙蒙白雾,覆盖着堆叠的山峦,模糊不明。
  村头的房屋都灭了灯,漆黑又安静,唯有鸡鸣狗叫,蝉鸣阵阵。
  温幸妤冲了凉,用帕子擦着湿漉漉的发尾,忽而听到屋内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把帕子丢水盆里,拢好衣襟,赶忙小跑进屋子。
  屋内仅点着一盏破旧的油灯,光线昏暗,陆观澜伏在床上,小半个身子倾了出来,帕子捂着唇咳嗽不停。
  温幸妤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侧抚他的背。
  “观澜哥,还好吗?”
  良久,陆观澜停止了咳嗽,他喘着气翻过身,呼吸声像是破洞的风箱,呼呼作响。
  温幸妤扶着他半坐起来,把杯沿放在他唇边。
  陆观澜就着她的手一点点喝下温水,将满口的血腥气吞下。
  他闭了闭眼,知道已经到了时日。
  灯火昏黄,映着他枯槁的面容。明明是温暖的色泽,却依旧照不暖他惨白的脸色。
  他费力抬手,摸了摸温幸妤的侧脸,目光温柔缱绻。
  俄而,他强压着咳意,温声交代:“妤娘,带他来。”
  “我怕是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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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第3章
  ◎“好好活着”◎
  陆观澜话音落下,破旧的窗忽然被一阵风吹开,烛火剧烈摇曳,温幸妤瞳孔紧缩,手中的杯子咕噜噜滚到地上,裂成了几瓣。
  悬在头上的那把刀,终究是要落下了。
  她翕动着唇,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观澜哥,我去请大夫。”
  “我现在就去,你等我!”
  说罢,她转身就要往外跑,衣摆却被那双枯瘦苍白的手扯住。
  她钉在原地,转回头看陆观澜,泪水糊了一脸,视线有些模糊。
  陆观澜朝她摇了摇头,泛白的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妤娘,听话。我这伤你知道的,能活到现在已是老天垂怜。”
  “再者去镇上,来回少说一个时辰,我怕是……撑不了那么久。”
  “带他来,快去。”
  温幸妤抬袖擦了擦眼泪,她咬紧了唇瓣,最终还是轻点了下头。
  陆观澜这才松开她的衣摆,平躺在床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温幸妤往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红着一双眼,哽咽道:“观澜哥,等我回来。”
  她听到一声羽毛般的嗯,随即咬牙转身,拔腿往山上跑。
  山中树影幢幢如鬼,雾气浓重,偶有蛙叫蝉鸣。
  祝无执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忽而听到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
  他屏住呼吸,立马戒备起来。
  月凉如水,照亮了来人的脸。
  只见温幸妤扶着洞口,一面喘气一面道:“世子爷,观澜哥不行了,请您同我下*山。”
  祝无执微愣。他猜到陆观澜为何要死前见他,也明白自己即将要逃离汴京。
  他扶着石壁站起身,颔首道:“带路。”
  温幸妤点了点头,上前去把人扶着。
  祝无执腿伤未愈,胸口后背又布满鞭伤,再加上山路崎岖,他行走速度快不了多少。
  温幸妤心里急,暗恨自己力气太小,不能背着他跑。
  祝无执感觉扶着自己的那只手轻颤个不停,他侧头垂眸,就见温幸妤紧咬唇瓣,发丝被汗水黏在腮边,满面焦急之色。
  他心中冷嗤,不明白不就是死个未婚夫吗,至于那么害怕着急。
  如果没记错,这两人认识还不到一年,虽说定了亲,但这么短的时间,能产生多少真情?
  他从不相信什么所谓的爱情,一切都是趋利罢了。
  温幸妤浑然不觉,她心中记挂着陆观澜,只想快些,再快些,恨不得飞回山下的家。
  月寒山色共苍苍。
  回到院子,温幸妤扶着祝无执径直推开了屋门。
  窗纸在烛火的映着暖黄,陆观澜闭目躺在床上,清隽枯瘦的脸隐在阴影中,透出浓浓的死气。
  几隙烛光穿过挂在铜钩上的幔帐,照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他掌心攥着帕子,上头沾着鲜红刺目的血迹,胸膛起伏微弱。
  温幸妤松开扶祝无执的手,扑到床侧,轻轻握住陆观澜的手,颤声唤道:“观澜哥。”
  “观澜哥,我回来了。”
  陆观澜听到耳侧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强撑起沉重的眼皮,用力侧头看向她。
  不知是快死了还是因为什么,他的视线一片朦胧模糊。如同浑身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纱,妤娘离的那么近,可他却看不清她的脸,也听不真切她的声音。
  只有失真的啜泣。
  他张了张嘴,想抬手摸她的头。
  手臂如千斤,他竟连抬手都做不到了。
  心中酸涩苦痛。
  温幸妤察觉到他的意图,跪伏在床边,将脸贴在那干枯的手心。
  陆观澜感觉到掌心一片濡湿,他喘息了几声,哄道:“莫哭。”
  余光瞥见门边那道高大的人影,他顿了顿,费力道:“妤娘,你先出去,我有话要对他说。”
  温幸妤看着他,眼里满是恐惧的不舍。
  她动了动唇,最终在陆观澜失焦的视线下,轻轻点了点头。
  站起身,她走到祝无执面前,福身一礼后,轻推屋门出去。
  祝无执自进门开始,就一直在端详病榻上的青年。
  眉眼端正清隽,病弱却不掩清正之气,标准的书生模样。
  和他完全相反。
  往日他最讨厌这类人,是所谓百无一用是书生,坚守所谓的正义,固执的令人发笑。
  可这人即将成为他的恩人,他要承一份含着人命的恩情。
  他垂下眼,缓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陆观澜。
  陆观澜看不清祝无执的脸,他也不想看。
  他闭着眼平躺在那,苍白的唇中吐出虚弱的话语。
  “明日开始,你就是我。”
  “左侧柜子里有我的户贴,以及关于我出身和经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