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高门 第12节
  袁大丰叫厨娘哄着于旻睡下,端着一盘酱肉和几个下酒菜进门。
  “郎君说谁聪明?于二郎?”
  袁修永翻个白眼,“六岁还不曾通读三百千,说话磕磕巴巴,于家的钟灵毓秀怕是都生在于泓一人身上了。”
  可于泓也只是普通聪明而已,比起那些天之骄子还差得远,除了秉性,没一处叫袁修永看得上。
  袁大丰不置可否。
  于旻就算不聪明,胜在乖巧懂事,髫龄小儿遭逢大难,在陌生地界不哭不闹,已算是了不得的优点了。
  “郎君要跟醇国公回圣都吗?”
  袁修永哼得更大声了些,“我有的选吗?”
  他若不去,穆家那臭小子,定会戳穿赵瑞灵的身份,将人送进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权力场。
  以他这些年对赵瑞灵的了解,这小娘子要进了圣都,别说平安顺遂,保住命怕是都难。
  袁大丰没听懂,只听出了结果。
  回圣都倒也不怕人生地不熟,大郎在信里不知催过多少回了。
  他转身往外走,“那我先去收拾东西,给大郎买些土仪带着。”
  “郎君记得跟二郎写信,别叫二郎送来的东西寄错了地方。”
  袁修永不理他,继续自斟自饮,也不怕喝醉,醉了正好骂人。
  等赵瑞灵忐忑着心肠,带穆长舟主仆二人登门后,见到的就是满脸通红,胡子上都沾着酒液的老头儿。
  对方看见她,根本没给她替穆长舟美言的机会,挥挥手含混着撵人。
  “行了,带你家二郎先回去,我今儿个没工夫骂你,你明日再来。”
  赵瑞灵赶忙行礼:“灵娘先告退,明儿再来!”
  说完她扭脸儿就跑,看都没看穆长舟和甄顺一眼。
  虽说早死早超生……可能晚死一会儿是一会儿,这可不是她恩将仇报,她这是听老人言嘛!
  甄顺看着远去的赵瑞灵和阿桥,发现这主仆俩最擅长做的事,大概就是跑得跟被狗撵一样。
  又瞧了眼撸袖子摆足阵仗的袁修永,甄顺望向自家郎君,实话说,他也想试试被狗撵什么滋味儿。
  反正比接小老头的唾沫星子有意思。
  穆长舟倒也没拦:“你先送赵娘子他们回去。”
  甄顺响亮地诶了一声,欢快跑了出去。
  但屋里,袁修永和穆长舟却也没如想象中那般剑拔弩张。
  穆长舟自在地坐在袁修永对面,替袁修永和自己都倒好了酒。
  他端起酒碗,冲袁修永示意一下,先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袁翁十三年前离开圣都,某本以为你是为了避开圣人与太后之争,趋吉避凶,如今想来,倒是某狭隘了,却不知袁翁是为报恩而来。”
  谢如霜才绝娘子之名在前朝便有之,听闻其足下有七星痣,命格不凡,很为家族看重。
  恰逢乱世,是她说服自己的阿耶,前朝淮南道节度使谢颖淮,救助天下有志之士。
  在前朝意欲将她纳入后宫时,谢家率先扬旗反了大荆,成为淮南道保存实力最完整的世家。
  当年她跟太后出行礼佛,路遇匪患,被先圣所救,得知先圣秉性后,是她和太后一起说服谢颖淮投靠先圣。
  袁家祖上出过国师,按照祖训一直隐居江东,也就是如今的江南东道,老宅其实不在湖州府,而是在湖州和常州交界处的定安郡。
  定安郡在二十七年前,被当时的一路反王齐王占据,齐王挟持袁家家眷,意图逼袁家子出仕效忠。
  谢颖淮负责攻打齐王,救下了袁家部分家眷。
  谢如霜得知后,派人寻到被家人掩护出逃的袁修永,引荐给了已经嫁给先圣的阿姐。
  后袁修永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做了先圣军师,才有了如今江南道袁氏的声名。
  老英国公和谢如霜对袁修永都有恩。
  十三年前,袁修永放任长子投靠太后,与英国公府亲近,自己却愧而辞官,隐居湖州府不出。
  世人都道是袁大家为报答老英国公恩情,又忠于正统,恩义两难全,才会如此,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穆长舟又给自己倒了碗酒,借举碗姿势看向袁修永。
  “既才绝娘子当年并未身殒,却为何放弃自己的才名和身份,嫁与寻常猎户,隐居江南,不知袁翁可愿为某解惑?”
  袁修永不理会穆长舟的敬酒,嗤笑出声。
  “你和你老子是争名好利的性子,就当天底下人都跟你们穆氏一样?旁人愿意怎么过活,跟你这只知道打杀的莽夫有何关系。”
  “还是说……”他胡子翘起嘲讽的弧度。
  “你嫌打杀得来的名利还不够,也要跟圣都那些人
  一样,算计旧人之后入瓠,意图更上一层楼。”
  “老话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才初定,醇国公就等不及要坐实功高震主的名声,要做这推动天下棋局之人?”
  穆长舟垂眸,倏然笑了。
  虽他面容偏正气,寻常表情也是凌厉居多,笑起来,神色却也有几分在军中待久了的痞气。
  “穆某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却也非蠢钝无知之辈。”
  “如今天下勉强算得上安定,我狼覃军几十年所守护的,也不过是受用这份安定的百姓,我又怎会自掘坟墓。”
  袁修永冷笑,“那你受圣人之命来掳我,又打算算计谢家女之后,讨好太后,如此左右逢源,又是为何?”
  穆长舟单脚踩在木凳上,以膝撑着端酒的胳膊,放松了浑身力道,笑得更慵懒。
  “自是为了狼覃军,为了能平安回到西北守卫边关,也为了这天下能更加安定,袁翁是信也不信?”
  袁修永收了面上似真似假的怒气,定定地看着穆长舟这浑然天成的桀骜张狂。
  好一会儿,他端起酒碗,面无表情端起。
  “既如此,只要你答应,就当你从未见过赵氏和于二郎,我便与你回圣都,任太子师。”
  “小老儿还可承诺,此后若穆氏不反,袁氏绝不会与醇国公一脉为难,如何?”
  穆长舟也放下腿,认真了些,“这是才绝娘子的意思?”
  见袁修永不回答,穆长舟无奈道:“某欠才绝娘子半载养育之恩,实不敢轻易应承。”
  “袁翁离开湖州府,她们孤儿寡嫂在这里受宗族钳制,若再被人欺凌,又当如何?”
  袁修永挑眉:“这与你无关,我自会留下人手看顾他们。”
  穆长舟露出了然神色,面上滴水不漏,利落端起酒碗与袁修永相碰。
  “如此,穆某便在客栈等着,恭迎袁翁归京。”
  两人也没什么其他好说的,碗中水酒饮尽,穆长舟便起身告辞。
  等穆长舟出了门,袁修永将袁大丰叫过来吩咐。
  “你叫陈媪盯紧秀才巷那边,若这小狐狸有任何风吹草动,叫她立刻送消息过来。”
  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狐狸,袁修永才不会信穆家还能生出个忠厚老实的蠢牛来。
  与此同时,带着酒气回到马车上的穆长舟,在马车内端坐思忖片刻,待得马车出了豆花巷后,突然轻笑出声。
  “甄顺,我记得先前在府衙,你跟那几个捕快聊得投缘?”
  当年太后和圣人寻才绝娘子时,给各州都送了才绝娘子画像,如今应该就存在那些捕快们常去的敕卷库房内。
  甄顺嗐了一声,“不过是知道郎君身份,有心攀附一二,算什么投缘。”
  穆长舟只当没听到,含笑靠在车壁上吩咐。
  “既投缘,你取些银两,请他们吃酒告个别,也算全了这桩缘法。”
  第11章 今日这小娘子胆儿倒是肥……
  翌日。
  一大早,赵瑞灵就带着阿桥和于旻来到袁宅,手上还提着食盒和于泓生前在家中留下的酒。
  虽害怕挨骂,可赵瑞灵也不是不懂感恩的人,若无袁翁给她写的讼状,穆长舟就是挟恩图报也不可能找到她头上,她们三人也许会被于老七逼死。
  袁大丰带她们进门后,招呼阿桥和于旻在天井里玩儿,只叫赵瑞灵一个人进了屋。
  赵瑞灵进门就见袁修永照常坐在靠窗边的矮几前头,低着头整理书卷,明明听见动静也不抬头,心下有些发紧。
  她小心翼翼将买来的点心提到矮几的空处,软声讨巧。
  “灵娘听阿兄说过,袁翁您最喜欢吃东市头一釜出炉的雪娇娘。”
  “我特地请人多放了些灵沙臛和玫瑰酱,您尝尝?”
  袁修永扭脸儿看向食盒,洁白如雪又圆润香甜的雪娇娘,像在雪地里滚过的糖糕,却比寻常糖糕多了股子酥脆和花香,一个个切成三角状,呈扇形摆放在食盒中。
  他不自觉吞咽了下口水,心道于泓那小子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这眼神和心思足够细腻。
  只来他这里三两回,就看出他喜好这酥脆口的甜食来了。
  但他却不肯就此让赵瑞灵松下心神来,冲她冷哼。
  “这会儿倒又聪明起来了,先前在穆家小子面前,怎却蠢得出了奇,竟由着他拿捏,屁颠颠地把人送上门来。”
  赵瑞灵缩了缩脖子,“灵娘知此事又给袁翁添了麻烦,只是穆郎君他气势惊人,一看就身份不俗,甚至还能吩咐知州办事,灵娘实在不敢得罪。”
  “加之他确实把我从牢里救了出来,不管他目的为何,这份恩情也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所以……”她越说越心虚,咬着唇跪下了。
  “都是灵娘不该仗着袁翁心善,视您为家中长辈,大胆妄为,一而再再而三借您的势,您责罚……”
  袁修永干脆利落打断赵瑞灵的自责,“我与你写讼状,就是为了叫你借我的势。”
  他抬起个薄一些的书简,毫不客气地敲在赵瑞灵脑袋上。
  “刚夸过你聪明你就蠢给小老儿看,快醒醒吧,不然往后被人卖了,怕是还要给旁人数你的卖身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