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我抚了抚额角,道:这样也好。只是要多辛苦姑姑你。
  傻孩子,我怎会辛苦。
  她目光显出几分怜爱之意。我觉得口中苦涩,道:姑姑,倘若她还活着,你许她与我在一起么。我是说,倘若。
  不许。她的目光又变得冷洌了起来。
  爹爹与娘亲本为宿敌,缘何我爹爹能娶我娘亲?你是我爹爹的长姐,你当年许他们了么。我静静地望着她,又道:我想,你定也是不许的。
  是,我不许。
  可是爹爹和娘亲到底还是在一起了,也有了我。凰都里的人,俱都敬爱他们,我那时年纪虽小,却也看得出,你后面并无异议。你待我娘亲,还是很好的。
  那是因着,你爹爹付出了代价。凰都的族民,从此臣服于他,敬重他对于未来王后的那份选择与执着。
  什么代价?
  这并不重要,都过去了。司函站起身来,淡淡道:我回祭殿了,瑾儿,你歇下罢。十四,好生侍奉殿下。
  十四躬身道:是。
  第二日,司函开始忙于遣军整顿一事,我便在榻上歪着看了一天书。到了夜里,我捏着书卷走到凰殿外头,坐在石阶上,看那天上一弯银月。
  桃花林的香气顺着如水的春夜递过来,花影掩在月色之下,或浓或淡,明明灭灭。
  我拿手捂住脸,顿了片刻,才抬起头,轻声呢喃:卿作行人我作月,明月夜夜照卿来。
  身下的这条玉石长阶,长得似没有尽头。
  她又怎会来。
  殿下,夜了,你还不歇息么?身后传来十四的声音。
  这便去。我站起身,将书卷递给十四,刚要转身,却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数匹骏马嘶鸣声,划破夜空。
  我晓得是谁,慢慢走下石阶,瞧见台阶下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尹墨寒身上披了一件银色铠甲,玉冠束发,腰佩长剑,垂眸安静地立在那片黑压压的人影面前。身后那批人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亦是与他一般的乌发银铠,想是他从魍魉城里带回来的人。
  他以往穿白衣摇玉扇时,倒是翩翩文雅的美公子,如今换了一身戎装,却又似换了个人。如他所说,他是战鬼的琅琊将军,现在看上去,的确是个真真的将军。
  阿瑾。尹墨寒道:我回来了。
  我只是点了点头。
  明日启程前往烟云海,我与我麾下这一百二十名战鬼,将会作你前锋。
  我沉默,看着月光照在他的银铠上,光泽流转。
  他缓缓走上前来,单膝跪地,看不清他的面容,轻声道:愿你心意达成,殿下。
  好。
  他这才抬起脸来。
  月光盛在他含着春雨般的眸中,显得有几分黯然。
  第259章 烽烟起 ...
  这阵子,烟云海总也在下雨。
  春日来临,雨水充足,本是极普通不过的事,不过今年却有些反常。雨期拖得很长,且格外寒冷,这种因雨水而带来的春寒,比冬日下雪还要难捱。
  漫天悬挂着永不停歇的晶莹雨帘,到处都是涌起的水雾。冰冷雨水不歇住地往下落,仿佛缠绵许久,无法抽离的病痛。
  近来我因咒印而带来的病痛,就似这雨水,从来就没有停止过。身子变得越来越怕冷,身上衣物也越穿越厚,到了后头,我大多数时候是无法下榻的,只能蜷缩在一层又一层的厚厚被衾中,木然地望着寝间里那几盆燃得正旺的炭火盆。
  我晓得,不能再拖了。
  我要去见她。
  就算死,也该死在她身边。
  我曾许诺过,永远,也不离开她。
  今日偏殿外头依旧是倾盆大雨,我端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朱萸站在我身后,替我描画梳妆。
  我历来是不喜描妆的,除了当年继任洛水十宫宫主时,爹爹为我举行继任大典,娘亲曾替我精细打扮过外,这般描画,还算是头一遭。
  朱萸大抵是瞧我面色过于苍白了些,便取了些许紫蕊花水轻轻拍在我脸上,好令我看起来稍微精神点。
  收拾了许久,才算完毕。朱萸将我的两缕长发牵去脑后,用一条绣线的银丝发带束好了,才凑在我肩头,笑道:宫主,你今天真好看。
  我淡笑不语,她又急忙说道:以往宫主自然也是好看极了。不过今天这种好看,和以往那种好看,又有许多不同。
  有何不同?
  我捏起梳妆台上那枚已经修补好的红鲤玉佩,手指轻抚片刻,贴身放入怀中。
  朱萸低头,似在搜肠刮肚地思忖,半晌才道:好似妩媚许多,又招人疼。
  我站起身来,扶着梳妆台沿,道:嘴巴倒是甜。
  哪里,阿萸说的可是肺腑之言。宫主你晓得的,阿萸从来就不同你说谎话。
  那倒是。你从不和我说谎话,这张嘴却总是去骗烟云海里的别个。
  朱萸一跺脚,脸通红道:宫主,你乱讲!
  我笑了一阵,又开始咳嗽起来,只得拿手掩着。朱萸原本面上烧作红云,见我忽地剧烈咳嗽,急忙伸手扶住我,急道:宫主,你还是去榻上歇息下罢,莫要四处走动了。
  不用。若是歇着,岂不是浪费了你这一早上帮我梳妆的辛苦。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道:阿萸,就是今日了。你怕不怕?
  朱萸眸中光芒暗淡下去,旋即又点亮,声音稳稳地道:不怕。
  我把叶仁心昨夜偷偷塞给我的那柄锐利带鞘的匕首绑在靴子里后,这才直起腰身来:就算我们等下当真能进入鬼林,也不一定能走出去。鬼林诡谲,杀机四伏,我如今这副样子,不晓得能不能撑过去。阿萸,我保护不了你,你亦会很危险,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考虑得很清楚,我从未有现在这么清醒过。宫主,你若离开,留下阿萸一个人还有什么滋味。再者说来,就算留在烟云海,主上她也不会放过我,我要同宫主一起走。
  她说完,极其正色的抿了唇。
  我轻声道:既是如此,那便走罢。
  说是走,也不过是先在寝间外头的廊道处暂且坐着。朱萸整理好一切,从寝间搬出一方小桌案出来,摆在我面前,替我沏了一壶香茶,又拿了软枕垫在地面铺就的绒毯上,让我靠着。
  我端着白气蒸腾的茶盏,静默地望着面前滂沱而下的大雨。雨水飞溅,将廊道外侧淋个透湿,透骨寒意。
  朱萸将我身上披着的银裘袍子紧了紧,忧心道:这天照这般连续地下下去,约摸要变成冻雨了。
  我拿茶盖去浮茶叶,低声道:烟云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下过冻雨了罢。
  是,阿萸都记不清上一次冻雨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了。每次一下冻雨,烟云海总是要冻死许多人的。朱萸撩了撩我耳畔发丝,轻轻柔柔地道:宫主,你身子现下这么怕冷,这雨又实在寒得很,我去给你拿炭火盆子出来取暖。
  不用那么麻烦,用不上了。我平视前方雨景,不动声色地轻轻示意:姽稚来了,莫要多说话。
  朱萸立刻如临大敌一般,骇得端坐不动。
  姽稚的脚步声从廊道那头传来,越来越近。我顺手多沏了一盏茶,搁在一旁,便听到她低而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洛,外头冷,你坐在这里做什么。朱萸,你不晓得你家宫主怕冷的么?
  说到后一句,已经满是怒意。朱萸急忙磕头,戚戚地道:主上息怒。宫主方才说想在廊道品茶赏雨,散一散心,这才出来的。奴婢这就扶宫主进去,主上息怒。
  我淡淡道:阿萸还只是个孩子,你责备她作甚。
  孩子?活了这么久,竟还是个孩子?笑话。姽稚冷哧一声,蓦地愣住,侧过脸来看我:洛,你能说话了。
  是。
  姽稚面色终于缓解,甚至有些喜色,道:叶仁心那个贱人做起大夫来,到底还是有几分用处,看来我当年留她是留对了。你能说话,那就表示你已经开始大好了,等过一阵子,我着叶仁心给你用那延缓咒印的药,你就可以少受些咒印磨折。到时候我解开那三器之谜,便还你一个康健身子。
  我轻声应承着她:嗯。
  姽稚低头,觑见我给她沏的茶,唇角勾了勾,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我道:阿稚。
  她只顾抿茶,突然听到我唤她,惊得手里的茶水都跌了,颤抖道:洛你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