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昨日宫主着我去找叶宫主,叫她配药时,开些能避除瘴气的药搁在里头。叶宫主倒是什么不说,笑眯眯地应了,可是阿萸不明白。为什么要开能避除瘴气的药?
  幽潭瘴气很重,过阵子我要出入一趟幽潭,是以需要喝些药做准备。
  可是宫主自幼便出入幽潭驯兽,不应该怕瘴气的。朱萸说着,后知后觉明白过来,黯然轻声道:我忘了,宫主身子现在不好,不同以往,抵不住的。
  恩。
  宫主为什么要去幽潭?幽潭好可怕,里面有那么多噬心蛊,还有别的怪物。我想起以前主上生好大的气,曾逼宫主进去给噬心蛊做血引蛊人,连着放了好几个月的血,出来后脸和白纸似的,我就怕得直哆嗦,我那时还以为宫主你会死。
  姽稚不会让我死,她只想叫我吃点苦头罢了。我将背抵在汤池边沿,闭上眼,道:我去幽潭找帮手。没有帮手,我如今这副样子,如何能走呢?
  幽潭里有帮手吗?那里好像没有人。
  有帮手。阿萸你不晓得而已。
  朱萸这才放心下来:那就好。三个人走,总好过两个人的。
  她又往下挪了几个台阶,拿软巾替我轻轻擦背,一面轻声道:宫主,你好香。
  洛神,你好香。
  恍惚中,记起有人替我擦洗身子时,曾故作轻佻地这般说。
  她那时大抵是想调笑一下我,只可惜,说这话时,脸却还是红若桃花。
  她不晓得,调笑时若是脸红了,效果总要大打折扣的。
  心口一紧,我弓起身子,看见有血大滴大滴地落在热水中,血丝很快就化开,隐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我不动声色地拿手掬了点水,抹去唇边血迹。
  朱萸过来扳我的肩,犹疑道:宫主你哭了么。
  怎会。汤池里热水溅的罢了。
  也对。我从小到大,从来就没见宫主哭过。
  第258章 战鼓擂 ...
  离开青萱之前,司函与我做了一番准备与交待。
  司函大宅里的那三十七名影卫,只留下三十一至三十七继续负责龙渊搭桥,迎出狴犴一事,余下的三十名影卫俱都随在我和司函身边,赶回凰都。
  长生之前因着交托给十一,也就是十四时常念叨的那个阿姐看护,我之前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她已经被十一接到了司函身边照顾。我看得出司函分外疼爱她,视若明珠,长生与她很亲,同我一般,也唤她作姑姑。
  我跟雨霖婞言明了我要回归故里凰都的打算,雨霖婞倒也未多说什么,只笑着说与我同去,我晓得她的性情,自然应承下来。
  同雨霖婞一番收拾,两人走出租赁宅院,傲月和九尾紧随在后。
  我回头去看门上的那副大红对子,看了许久,挪不开眼。
  犹记得之前我和她,雨霖婞,长生四人在这院落里住着,日子惬意而宁静。
  她陪我下厨做饭,笨手笨脚到了某种可爱的地步,面上却依旧保持她一贯淡然严肃的神情,偶尔因着切出来的蔬菜色相不好,她也会羞愧得脸红,那时候我瞧见了,总也忍不住想去亲一亲她。两人在灯下一起翻过的书卷,她搂抱着我,贴在我耳际轻声呢喃过的那些情话,雪夜里的那些情动缠绵,在此处,终于终结。
  如今人走了,院落自然空寂。将来阳春时节,杏花灼灼满树的模样,我是瞧不见了。
  雨霖婞在旁拍我的肩头:师师,走罢。你若舍不得,接她出烟云海后,你可同她再回这来住的。
  我笑了笑:不用。我再也不会回来。
  接下来,队伍马不停蹄地赶路。
  中途我去了一趟蜀地,看见昆仑的萱华轩已是一片烧焦的废墟,寂寂然然地塌在荒芜的杂草地上。少时成长的梦,就这般随着昆仑与七叔在那场大火中破碎。
  我晓得此时伤心已是无用,只是在那片废墟面前跪了许久,这才着人将那废墟清理干净。废墟里只剩下黑乎乎的残渣,加上时间过去太久,日晒雨淋,什么都无从辨认,我便在里面取了些许残渣装进坛中,送去我娘亲遗体所在的寒洞,与她同葬。
  如此,昆仑她后悔多年,终究是与我娘亲在一起了。
  尘埃落定。
  昆仑去同我娘亲团聚,她亦是走了,只留下我一人。
  又过了几天,尹墨寒半道向我话别,意欲先返回战鬼族驻地魍魉城一趟,有要事要办,我便允了他。临走时,他望着我的眼睛,低眉顺眼地道:阿瑾,魍魉城的事情一办完,我就会前往凰都和你会合,很快,定不令你久等。
  我不做表示,只是挥手叫他走。
  等到春日来临,白雪融化,树上枝头吐露新枝时,我终于是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故土。
  脚上长靴踏在属于凰都的松软泥土上,举目远眺这片我出生的广袤天地,心里却极是平静。我混沌了千年,千年光阴不过一瞬,真正清醒活过的,算起来也不过将将十九载而已。
  八岁那年我离开凰都,此番带着十九岁的面貌归来,除去那沉寂的千年,这中间的间隔,只得十一年。
  说短也短。
  说长,竟也十分的长了。
  凰都分为东都与西都两部分,东都为神凰驻地,西都则聚集着若繇族众。
  若繇居下位,生死往复循环,与常人无异,世代守护着神凰。而神凰居于上位,族人长至二十岁,便会停止,之后不老不死,是以东都里的人,俱是那清一色的年轻男女,须得问过,才能确切知晓其年龄。
  不过神凰凋零,本就没多少人,东都里面自然显得格外空旷。若得允许,若繇族人其实也可进入东都居住,就似司函手下那几百名影卫,便一直住在东都,听候司函差遣。
  我爹爹故去后,一直没有新的神凰王出现,这么些年,大小事务都是由身为祭司的司函打理。司函住西边的祭殿,而凰殿坐落在东边,我自小便在那里长大。
  凰殿四周围种着大片大片的桃林,正值春日,桃花开得恣意,那种娇柔妩媚的颜色,充斥着人的眼睛,春风拂过,花瓣簌簌,桃林宛若连绵涌动的粉色海浪。
  桃花芬芳,雨霖婞刚踏上凰殿前的滚云玉石长阶,便狠狠地打了好几个喷嚏。望着那巍峨的宫殿,层叠的飞檐,以及灿若朝霞的桃花林,她止不住地唏嘘道:要是给我住这么一个雅丽堂皇的地方,我这生可算是值当了。
  我领着她拾级而上,道:这有何难。往后你便随我住这了。
  就我们两人?
  还有十四,傲月和九尾。长生与惜颜随姑姑住在祭殿。
  雨霖婞点头,去摸台阶上雕琢的那些凤凰,轻声道:这里这么漂亮,要是死鬼在就好了,也让她开开眼。
  有司函挑选的两名侍女过来打开凰殿殿门,我抬脚进入,道:她很快就会回来。夜里司函会帮我拔出封针,也许明日,也许后日,我就去接她。
  雨霖婞眸光暗淡道:那最好。
  你挑个你喜欢的地方住下,有什么需要,便吩咐侍应之人。
  自然了。我不会跟你客气。
  夜里,沐浴过后,司函过来我的寝殿,替我拔针。之前她在青萱帮我只浸浴了六天,尚不足七天,原本那些封针并不足以显露,只是我在龙渊陡遭剧变,身体自行将那些封针往外逼出许多,露出细细密密的针头痕迹,司函数了数,一共一十有五,加上上次在墨银谷里洛神帮我拔出的那枚,总数为十六枚。
  痕迹既已显露,拔针过程对于精通医理且内息浑厚的司函来说,并非难事,可对我来说,浑身一时冷,一时热,却极是痛楚难熬。等到最后一根带血的封针落到司函铺在桌面的白绢之上,我已然汗如雨下。
  进里间将身上的汗擦拭干净,换了身衣衫出来,司函揽着我坐下,少有地柔声道:瑾儿,这些天日夜兼程地赶路,劳顿非常,方一回来便又拔除了封针,饶是你这神赐恩典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遣军一事,往后缓一缓罢。
  我接过十四递来擦脸的帕子,擦了把脸,淡道:无碍,我经得住。遣军一事,暂定在后天上午,掐着日子,尹墨寒也该回了,我需要他来领路。
  瑾儿,你听我说。司函挨着我坐下,道:姑姑不喜欢看见你这样。
  我这样不好么。
  我已经很久没有瞧见你笑过了。
  我嘴角掀出一个笑来:那你现在便瞧见了。
  瑾儿。司函叹气,伸手来摸我的脸,我端坐不动。
  良久,她道:这么多年过去,你才归来,这凰都里早已不知花开花落了多少载,大小事宜你俱都不明白,遣军一事便交给姑姑来处理。你好生歇着,姑姑明日去将东都与西都两地的军队调度一番,后天给你挑出一支队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