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羊肉串大婶连忙说道:“不太好,已经整整一天不说话不吃饭了,就呆呆的看着天花板,谁去都不理会。”
  她接着叹了口气,“我说句实话吧,其实我不怪她,她女儿是她的命,她女儿死了之后她情绪就一直很差劲,我们都以为她慢慢就接受了。谁知道她一直没接受,心里其实越来越偏激了。”
  对于张丽萍的威胁恐吓羊肉串大婶倒是显得更加大度,她并不计较,只是有些唏嘘。
  并没有聊多久,羊肉串大婶就和她们告别。
  金馆长看着她的背影没入人群中,又叹了口气。
  其实她主动向羊肉串大婶道歉就是怕她会怨怪迁怒到张丽萍身上去,张丽萍好了之后总还得和人相处,不管她还愿不愿意留在这里,馆长都会尽力替她消解可能的矛盾。
  但显然羊肉串大婶在涉及自己的利益时会有自私的一面,可她也实在是个好人,是个实在人,她能共情张丽萍,也没有怪她。
  张丽萍这个人又可怜又可恨,馆长来这里除了慰问她也是想帮她做点实事,她并不觉得自己想办法让张丽萍来接女儿这件事有什么错,但张丽萍会变成这样,她这个馆长要负一定责任。
  她领着谢明琼和吴杪往楼上走,张丽萍的病房在第四楼的尽头,她孤零零一个人一间病房,躺在最中间的病床上,手上在吊着葡萄糖,床头柜上摆放了一些牛奶,大概是羊肉串大婶刚刚送来的。
  馆长将在路上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立马开口,观察了一会儿之后她才介绍起自己并且对张丽萍进行了一番安慰。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们,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死了一样安静。
  仿佛身边无论是谁,来来去去都与她无关。
  她已经生无可恋。
  馆长面对过不少这样的家属,不能硬逼,她一般都会选择先来了解情况再多来探望几次。
  见张丽萍没有回应,又怕她们待久了张丽萍会受到刺激,馆长便打算带吴杪和谢明琼先走。
  可在她身后的谢明琼却反而挤到了前面。
  她低头看张丽萍苍白且斑驳的脸,碎玻璃割伤了她的额角和鼻翼,伤口细细碎碎,她的精气神被抽光了,此刻的她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死气。
  “张丽萍,为什么减速?”谢明琼问。
  张丽萍没有理会她。
  于是她继续问:“昨天在湖边,你抱着必死的决心往前冲,为什么在看到我们的车时减速?”
  “你根本就不怕死,你在和我们撞完之后立马就开车跳湖,可为什么你要减速?”
  张丽萍像死鱼一样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波动。
  她艰难的扭头看向谢明琼,眼泪突然流了出来。
  因为她不忍心。
  她怀揣着必死的决心,在失去女儿的无数个日夜里,她都在那片湖边张大嘴,哭不出声,只有冷风一次次的灌进咽喉中,带出呛人的咳喘。
  她的痛苦都静谧无声。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母亲,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无数次走进冰冷的湖水里,在窒息中又觉得自己就这么死太便宜自己了。
  于是再上来,躺在湖边大口喘气,任由湖水刺激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流。
  她连想找寻一个迁怒的对象都找不到。
  其实她真正想杀死的,只有自己。
  磨刀的每一刻都恨不得将刀捅进自己的胸膛中。
  她在看到吴杪冲过来的车时,犹豫了,心软了,因为那辆车里的两个姑娘和她的女儿一般大,她的不忍心让她停下了加速,她的不忍心让她在踩下的刹车中为自己捡到了一线生机。
  可她不想说。
  她不想承认这种心软,也不想面对这种心软。
  “因为她不忍心。”
  她不说,另一道声音却代替了她来说。
  站在谢明琼身边的吴杪眸光发黑,不顾馆长的制止,很认真的说:“张丽萍,你的表情在说你看到我们的车时,心软了。”
  第30章 嫂子不许
  从医院里出来时曲靖的天多了层乌云,将太阳都遮挡住了,显得阴沉沉一片。
  张丽萍依旧没有说话,但她总算有些反应了,虽然这是在吴杪和谢明琼的刺激下产生。
  站在医院门口,金馆长深深呼了口气,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吴杪数落道:“平常一句话都憋不出,这种时候怎么反倒巧舌如簧?”
  “还你看出来了,你看出来什么了啊?”她说道:“就你这眼力见,你还能看出来啥?”
  “可她就是这个意思,”吴杪回答道:“我没有说错。”
  金馆长一巴掌拍在她背上,眉头竖了起来,“你还犟嘴?”
  “我是不是每一次出来都和你说过,不要刺激死者家属?面对这种有自毁倾向的,聊天交流都要以保守为主。不知道说什么,就干脆不要说。”
  吴杪不说话了。
  金馆长确实和她说过这些。
  她抬头和跟在后面的谢明琼对视,显得有些无辜。
  谢明琼往后站了点,对金馆长说:“她只是在帮我而已。”
  她真诚的说:“您要怪就怪我吧。”
  金馆长棕色的眼瞳打量了她一眼,突然说:“谢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求吴杪什么都不要说吗?”
  “因为怕刺激到张丽萍?”谢明琼回答。
  金馆长打开车门,“先上车。”
  等三人上车之后她才说道:“不,是为了保护我的员工。”
  “说句难听点的话,我和张丽萍素不相识,我会同情她,可她的悲剧不是我造成的,除了同情和基本的负责,我不会去多事,也不想让我的员工去多事。”她认真说道:“其实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多的要求,我要求她们不要惹事不要犯事,遇到事往后躲,只要不是她们明确需要负责的事,都不要去管,做入殓的安安生生处理尸体,不要和死者家属有除对方要求外过多的交流,运输遗体的就老老实实运,运完就走。不要搭手、不要管显闲事,更不要想着去安慰对方。”
  谢明琼听得眉头紧皱。
  金馆长看她的模样却忍不住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要求很不近人情,而且冷漠至极?”她了然的与谢明琼对视,“可是在兼顾人情之前,我要做的是对她们负责。”
  “你不能要求所有死者家属都情绪稳定。谢小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是说假如,你今天冲动之下和张丽萍说了这些话,得到了相反的效果,导致她听完之后在半夜情绪过激,越想越钻牛角尖,最后再次选择了自杀,而她的远房家属向法院上诉要求你对此负责,你该怎么办?”
  “我……”谢明琼卡了壳,“可她不会再选择自杀了啊,甚至她现在对人的话都有反应了。”
  “哈哈,”金馆长笑出声来,“你怎么能保证呢?最强大的心理医生都无法保证自己的病人能如自己所想,人的思维永远都是最错综复杂的命题。或许你这一次的劝告有用,可下一次呢?你永远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是否会有人因为你多此一举的直白劝告而被戳中敏感点受到刺激。”
  谢明琼不太认同,“所以您的意思是,为了那一次的可能,就要变得哪怕看到了令人同情的事也闭紧嘴吗?”
  “不,”金馆长说:“只要你不是我的员工,不是办的我手底下的委托,我会称赞你的勇敢善良。可只要是我的员工,我手下的委托,我不会赞同多管闲事。”
  谢明琼微愣,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车内一时陷入沉静中,金馆长泰然自若的打开窗,给车内通风透气,她不打算回景区,就在医院附近订了几天的酒店,她必须保证张丽萍情绪稳定才能离开。
  这里的事算是彻底交接给了金馆长,谢明琼看着窗外若有所思,过了许久才对吴杪说:“吴杪,抱歉。”
  吴杪困惑的看向她,“什么意思?”
  “我这次好像给你带去了麻烦,”谢明琼轻声说:“是我冲动了。”
  金馆长并没有说错,如果是她一个人,她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她突兀的质问张丽萍也连带着让吴杪违背了馆长的要求替她说话。
  “你在说什么?”吴杪突兀的把车停在路边,她扭头看向谢明琼,“你冲动了什么?”
  “我说不是因为在帮你补充,是因为我也想说,”吴杪认真的对她说道:“你不要听馆长的,觉得是你在连累我。以前她也这么训我的。”
  “那你听进去了吗?”谢明琼微愣。
  吴杪反问:“你觉得呢?”
  谢明琼突然想起去福建时吴杪偷偷帮沈茂禾的事。
  “我一般都表面点头,私底下不听话。”吴杪十分骄傲的说:“只要不惹出事,馆长就不知道。”
  谢明琼看着她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她往座椅里躺了躺,示意吴杪开车,“可是你们馆长说的其实没错,如果我们最后惹出事来,为此负责的还是只会是她。不过有这样的馆长,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