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午后正是日光最毒辣的时候,蝉鸣嘶哑,震动本就潮湿闷热的空气,自头顶落下的日光晒得人近乎难以睁开双眼。自含元殿大门前大臣往来,身后无不是跟着一个小太监毕恭毕敬地撑着伞为其遮阳。
  那个跪在含元殿门口的身影自然也就格外显眼。赤色裙摆迤逦,是比日光更灼眼的亮色,纵然日光灼人,她跪地的动作依然脊背笔直,不曾有半分曲折。
  路过的大臣很轻易地就看见了跪在门口的女子,稍加思索,也就知道了她的身份。毕竟现在北地的战事是烫手山芋,各方势力都在推来推去,竟然此时会有人主动要来揽下这个祸患。他在内心小小地同情了这个需要证明自己才能回到北地的质子,又在内心深处期望她能真的把这让人头疼的祸事接走毕竟这两日为了北方的战事,已经有不知多少大臣被唤入含元殿,又被骂着出来。总之无论是谁,把这个祸事接走,只要不是他自己就行。
  念及此,他更觉此时的日光灼人,吩咐着小太监将伞撑得更高了些,在伞面的荫蔽下加快脚步赶紧离开了含元殿外。
  叶晨晚微垂着眼睫遮挡日光,调理内息避免自己被正盛的日头晒晕过去。
  今日已是第三日。
  在听闻北地城陷时,她知道,这是战事,也是她唯一的机会。所有人都明白,她又何尝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祸事,但她需要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虽是险棋,但不得不走。
  玄若清现在没有回应,表面上还在纠结,可他并没有多余的选择。况且先前皇后想要拉拢她,她表面上口头答应了,这时皇后那边的人就已经开始四处活动支持自己,毕竟若是不支持她,宣王那边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推出个将领来领命。
  她已是势在必得。
  而此刻帝王处理政务的含元殿内,虽有红木冰鉴盛满寒冰,吐露出汩汩冷气,坐在桌案前的男人还是觉得燥热。手上瓷盏端的是去暑静心的百合莲子羹,却平息不了心中烦躁。
  随着瓷盏被重重搁置在桌面,哐当一声脆响,殿内侍从俱是一惊,都低着头屏息凝神,生怕皇帝的怒气迁怒到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奴才身上。
  玄若清这些日子被北境的事情折磨得心情烦躁,他何尝不知道叶珣与自己的拉锯是想要什么,可现在让他纠结如此多日的,正是手上无人可用。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透过云母制的轻薄窗纸看去,只能看见殿外一个模糊的红衣轮廓。
  帝王眯起眼,全然不在意殿外炎炎烈日,慢条斯理地问,昭平在外面跪了几日了?
  回陛下,已经是第三日了。身边的李公公恭敬回答。
  她倒是执着。玄若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翠色欲滴的翡翠扳指,隔了半晌才终于开口,带她进来吧。
  叶晨晚恍惚间只觉得头顶的炎炎日光忽然变弱了不少,抬眸正发现一片阴影笼罩在身前。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李公公此刻正躬身恭敬地替自己撑着伞,做出邀请的手势,昭平郡主,陛下有请。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又要开始写不擅长的东西了。【阖目】
  作者摸着凉凉的,原来是早就死透了。倒是祭司说话这么刻薄,让人心里暖暖的。
  50请命
  ◎阿拂。◎
  刚步入含元殿内,温度便要比外界清凉许多。龙涎香自铜铸仙鹤嘴中缓缓升腾,桌案上垒着未看的奏折。只瞥见了御案后的明黄身影,叶晨晚便低着头安静地走到御前,跪地行礼。
  参见陛下。
  她其实几乎没有与帝王这样面对面的时刻,上一次还是在十年前她刚入墨临时。那一次无甚可谈,年纪尚小的她也不明白帝王深沉眼瞳里的复杂情绪。中间这无权无势的十年,自然是没有机会与君王有私下见面的机会。而现在是漫长的沉默,周身承受着他近乎于审视的沉默目光。
  尽管比起十年前,玄若清的鬓边已经生出了花白,却仍是目光幽深,心思如海。
  南红玛瑙的串珠因为在手中常年的把玩,生出了色泽透亮的包浆。偌大的殿内回响着串珠撞击的清脆声响,过了许久才听见玄若清开口,昭平从前应该没带过兵。
  他倒是比预想中要直白许多。
  叶晨晚按照心中预想的说辞回答,凡事总有第一次,臣虽没有带过兵,却也熟悉北境魏人,愿为陛下解忧。
  解忧一词倒是的确戳中了玄若清的内心,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道,你自小在北地长大,和你母亲一样,自然是了解魏人的。
  她知道玄若清定然是忌惮自己的母亲的,此话看似是称赞,却另有含义,臣不如母亲了解魏国,但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北境有难,昭平实在不能坐而观之。
  昭平倒是有心,要知道朝中许多武将,现在都还在推三阻四。玄若清面色缓和了些许,轻扬下颌,你也跪了这么久,起身坐着吧。
  缓和了一下酸胀的双腿,叶晨晚谢恩,在御案旁的位置坐下,叶氏一族所有,皆是因太祖皇帝赏识,历代陛下恩赐,只有为陛下分忧解难,才能回报一二。
  玄若清眯起眼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女子,他也很少细细看过这个安分了十年的质子。因为这几日的日晒,她白*皙的肌肤泛出微红,脸庞始终微向下低垂着,看上去显得温驯而无害,比她那锋芒毕露的母亲要内敛许多。
  可这样的内敛,真的是无害的吗?
  在朕面前夸过海口的有许多人,但很多仅仅只是海口。玄若清微睨她一眼,做不到的海口,就是欺君之罪,昭平。
  陛下不给臣一个机会,如何能让臣证明呢?叶晨晚反问,她知道,这一步棋,她没有选择,玄若清也一样没有,陛下,魏人来势汹汹,却偏偏只攻占了几座小城,此事蹊跷,不能再耽误,错失良机。
  她又补充道,但魏人对自己的目的如此遮遮掩掩,想必也是兵力不足才有所顾忌。臣有把握驱逐北夷,收复失地。
  帝王沉吟良久,终于停下了手中把玩珠串的动作,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昭平,敢做出这个承诺,就要明白欺君的代价。
  她当然明白代价是什么但此刻她只能去做那个压上所有筹码的赌徒。
  叶晨晚一扬衣摆,重新在玄若清面前跪下,臣恳请陛下准许,容臣领兵收复失地,为陛下分忧。若是战败,臣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一声轻笑,帝王终于展露了笑颜,好,既然你如此诚心,朕便给你这个机会。记住你说过的话,昭平。
  、
  叶晨晚获得皇帝领兵首肯的消息,传得比她想象的要快上许多。等她从皇宫回府时,就已经有人焦急地等候在门口。
  郡主,你怎么去请命领兵了!守在门口的慕云归焦急追问。
  叶晨晚扫了他一眼,这是大好的机会,为何不去?
  慕云归满眼的担忧焦灼,战事凶险,魏人残暴嗜杀,朝中人莫不在推辞,郡主你从未领兵打仗过,怎能冒如此风险!
  叶晨晚停下了往府内走的脚步,眉头深深皱起,以前从未领兵打仗过,就要一辈子都不会吗?有战事的是北地,慕云归!你我难道不是在北境长大的吗?我的母亲,你的父亲,不也还在北方?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担忧吗?!
  她眼中是含有的坚定目光,有灼灼心焰,将她眼眸点亮,十年了,慕云归,我不想一辈子做被母亲羽翼荫蔽的雏鸟,在墨临城里混吃等死。
  见她态度如此坚定,慕云归唇瓣翕动,欲言又止,最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叶晨晚只觉和这个童年的友人渐行渐远,无话可说。她要忙的事还有许多,现在没有心情去处理这些,只转身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言。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上的事便交由你打理了。
  慕云归只轻声说出一句,那郡主多加小心。可他也没听见叶晨晚的回应,只看见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入掌心,无能为力的挫败感自心中蔓延。
  而叶晨晚走回房间中后,便径直走入里间,取下了墙面上悬挂的佩剑。
  她动作///爱怜,细致地抚摸过剑鞘上繁复花纹。说来奇怪,大约是因为叶照临的原因,她从前总对这柄剑感情复杂只觉得这柄剑也是叶照临的象征,世人多在其身上寄托了太多对叶照临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冀。可此时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柄剑现在已经属于她了,也即将同她一起去创造更多属于她的荣光。
  银白冷光月华般自剑刃流泻,最终又被轻轻收回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