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但这几次墨拂歌都只是安静听她弹奏,少言寡语的模样又让她觉得先前的想法只是错觉可这个循环就回到了原点,当朝祭司既不缺钱财,也不图自己容色,那她究竟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什么?
  因为怕打扰墨拂歌小憩,折棠也没有选择她善弹的秦筝或是琵琶这样音色清越的乐器,转而选择了古琴。
  琴弦轻颤,一曲悠悠弹至尾音。她斟酌着下一首曲子该选哪一支时,却听见软榻上的少女轻声开口,从前只听闻折棠姑娘善筝与琵琶,没想到琴艺亦是一绝。
  指尖一颤,弦音喑哑,折棠收回手,只做垂眸状,在祭司大人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如何担得起如此评价,您说笑了。
  你总是妄自菲薄,这琴艺本就不输京中一些大家。墨拂歌评价诚恳,若是有心,假以时日于琴上定有造诣。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折棠唇角笑容涩然,勉强勾起一点弧度,折棠抚琴,不过是卖弄技艺,博人一笑而已。
  古往今来又有几人抚琴时真为感荡心智,而不慕虚名?墨拂歌一手撑着额骨,姿态慵懒,数百年前琴圣崔舜也不过出身微末,家奴出身却亦能一奏还淳风,再奏和人心,后世以琴圣誉之。
  听墨拂歌此言,折棠的笑却仍是苦涩,折棠如何能与崔圣相比。祭司大人说笑。
  墨拂歌不语,也并不强求能安慰到折棠。折棠看她,仍是眉目微垂,日光照在她苍白肌肤,有着易碎的单薄,却又难得温柔。可她眉眼间似乎总有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倦色,薄雾般若即若离。
  心中情绪翻涌,向来少言的折棠难得又开口道,崔圣后因琴艺天下闻名,靖元帝亲自下诏免去他奴籍。可这世上,能有几人如琴圣一般幸运?
  墨拂歌抬眼,折棠姑娘是贱籍奴籍?
  折*棠若是贱籍奴籍,就该与白玉楼签的是卖身契了。她轻笑,提醒墨拂歌。
  墨拂歌了然,她这般说,尽管自己不是贱籍,那必然是有亲近之人是贱籍。她知晓折棠这般说是想问什么,答道,依照本朝律法,一旦打为贱籍,永世不得翻身,子子孙孙出身亦为贱籍,不得更改。
  细白手指将衣袖拽出褶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即使孩子从一出生就是无辜?
  墨拂歌并未表态,只道,依律法而言,子子孙孙永世为奴,除非有什么极大的功勋,或是陛下首肯。
  折棠搓捻衣袖的手颓然松开,她面色苍白,难得哂笑,这样的机会,万中无一。如若是男子,尚还有机会建功立业,女子若是贱籍,此生只能沦为娼妓,风月场上赔笑一生。
  即使折棠面色动容,墨拂歌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她平静道,若是有些门路,倒也可以去打点户部的官员。不过一是门路难寻,冷墨色的眼瞳目光意味深长,二是这打点要用的银两,即使是折棠姑娘,估计也要在白玉楼勤勤恳恳工作几年。
  折棠知晓她说的不错,终是叹息,就算我不眠不歇,又能改变几人呢?
  布料摩擦窸窣,原本还靠在软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走到折棠面前,白玉制的扇骨轻敲颌骨,扇面一张,赫然是泼墨桃花灼灼。她的身影遮住了日光,浓重的阴影投射下来。想救更多人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她语气轻缓,清冽如新雪,尾音让人想起琴音尾调悠长,蛊惑着人坠入海中溺亡,废掉这条律法,这世间再无贱籍奴籍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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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银匙在瓷碗中缓慢搅动,叮当作响。叶晨晚百无聊赖地搅动着碗中的金桔蜜饮,听楼下说书先生饮了口茶,继续讲起两百余年前的故事。
  叶照临带十万精兵亲征,驻扎在晋梁两国的边境的连云关。这十万士兵是她亲自栽培的精锐,可谓锐不可当,再加之连云关以北的晋国占据了更高的地势,俯瞰南方的梁国,天时地利人和,皆在她手中,她自信这一战胜券在握。虽然她此次亲征不在京城,但京中都安排了她的亲信,料想小皇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如此一想,她又安下心来,准备与梁国这一战。
  而京城中的小皇帝,也是如坐针毡。他本就是叶照临手中傀儡,如若这次晋梁交战,晋国大胜,那么梁国元气大伤,很难与晋国再逐鹿中原,秦国又是个国力式微的墙头草,如此天下就要归于晋国之手。可谁人不知他是个没有实权的提线木偶?这天下说着归于晋国,不还是归到叶照临手中?如果晋国得胜,叶照临在朝中威望再涨,她已是位极人臣,还能如何封赏?再进一步,就是让自己禅让,也是水到渠成
  小皇帝越想越是不安,叶照临不在京中,本是他做些什么的最好时机。但京城里遍地都是叶照临的眼线,他想做些什么也难于登天。思来想去,他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我若是叶照临,还不如先安内再攘外,小皇帝是个祸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捅出祸事来!隔壁雅间传来交谈之声,尽管刻意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能听出愤懑的情绪。
  可惜对于叶晨晚来说,稍微调用一下内力,隔壁的声音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她挑眉,只不动声色地端起瓷盏抿了一口盏中酿。
  楼下这说书先生敢讲连云关这一战就已经让人诧异,隔壁的交谈更是让她惊诧,须知若是连云关这一战叶照临胜了,恐怕就没有今日的大玄朝了。
  【作者有话说】
  琴者,先王所以修身、理性、禁邪、防淫者也。《乐府诗集琴曲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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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照临毕竟是上一任熙和帝亲封的顾命大臣,若是贸然废立皇帝,难免被人诟病。隔壁雅间另一个听上去老成些的声音开口,安抚着先前愤懑的青年人。
  那连云关时她手握十万精兵,本就可以杀回锦州。皇帝不仁在先我若是她那青年越说越气愤,竟是愤愤摔了下酒杯,哐当作响。
  叶晨晚听隔壁说话听得认真,这青年贸然一砸酒杯,倒是把她吓了一跳,盏中的金桔蜜酿也不小心洒出星点。
  隔壁嘈杂,竟是不小心惊扰到姑娘了,抱歉。
  珠帘拂起,叮咚作响。红衣女子步入房间盈盈欠身,一双桃花眸眼含秋水,眸光清浅。小女子折棠,见过姑娘。
  无妨,我姓容,名朝暮,唤我名姓便好。叶晨晚摆手,示意她随意坐就好。
  平日里要应付的贵客多,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角色,她心中都能对上号,但却从来没有这么位容姑娘。不过每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地点,需要不同的皮囊身份,折棠从来不会多话,只安静在叶晨晚身边坐下。
  此时楼下的说书先生偏偏讲到连云关一役中,叶照临的驻军遭受突袭,腹背受敌时整个营地陷入熊熊大火之中,故事正到高潮,他却折扇一合,不愿再讲,只道听下回分解。
  故事刚讲到高潮,就戛然而止,楼下一片怨怼之声,折棠眼角余光也不自觉地瞥向楼下,似乎对这个故事颇有兴趣。
  折棠姑娘好奇后面的故事?她细微的动作都落到叶晨晚眼中。
  只是好奇后面这位先生会如何讲。折棠笑了笑,温声回答,毕竟史书中只讲了连云关陷入一场大火,叶照临从此失踪了两年,这两年间无人知晓她究竟身在何处。野史众说纷纭,连说她被世外高人所救传授武功都能编出来。
  折棠所说的确不错,叶照临失踪的这两年史料上没有任何记载,野史更是天马行空,什么离谱的版本都编得出来。叶晨晚诧异,折棠虽是风尘女子,却对史料如此清楚,谈吐有礼,行举端庄,想来从前也是某个大家小姐,出了意外才流落风尘。
  她面上仍是平和,也没有野史里编得这么离谱,只是当时的云安侯苏辞楹行商时意外发现了晋梁边境的异动,找到了还在梁国的开国祭司墨怀徵,两人探查后发现了晋国的确有内奸出卖了叶照临。
  话至此,她的神色终于黯淡下去,原本偏浅的眸色因逆光也变得深沉,等到苏辞楹与墨怀徵风雨兼程赶到连云关时,只看见了关内熊熊大火,拼尽全力,也只是救出了重伤的叶照临,对晋梁两国此战,也无能为力。往后两年,叶照临都在秦国清河城里调养。
  再后面的内容,就都与史书中记载一样。晋国连云关惨败,边塞十二州皆失,叶照临生死不明,愍帝借机诛杀其党羽,独揽大权,他虽收回了权力,此战后晋国也元气大伤,数十年养精蓄锐毁于一旦,再无逐鹿天下的实力。她语气淡淡,带着近乎麻木的平淡,谈起这段被后世无数次惋叹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