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想必她以往喜欢自己,却绝不承认,就是互相斗嘴惹出来的。
  “莫哭了莫哭了,”他语气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懊悔,“我常年在外与人周旋博弈,御下需以威仪震慑,积习难改,非朝夕之功。方才是我不对,不该凶你。”
  长乐一边抽噎,一边委屈控诉:“我……我近日就是存了小心思。是长公子亲口说的,叫我图谋你……可我来图谋你了,你又不乐意……”
  季临渊眉峰颤动,就差把“我乐意”写在脸上,“我最见不得女子落泪,你别哭了。有何要求,尽管提来,我都应下。”
  “我所求不多,那日还差第三件事未提……”
  长乐立刻止泪,却还在抽抽嗒嗒。
  “第三件便是,你以后再答应我三件事。”
  当她是傻的,这会儿无论提任何要求,这疑心深重的死狐狸精一眼就能看穿她。
  他是从小玩弄权术长大的老东西了,唯有以她擅长的手段应对。
  不能跟他玩权谋,但哄个情爱经验为零的刚愎自信黄花大闺男,这可是她们魅者的天赋!比当年与灵蛇虫谷的癫婆周旋简单多了。
  ……
  果然,季临渊觉得她甚是可爱,“你当我是许愿神灯?三件又三件,岂不是每一回都可以贪得无厌。”
  “好不好嘛,”她歪头,突然顶他肩头一下,“你就说,答不答应我。”
  此时,季长公子嘴角微扬~
  长乐其实很懂事,之前提过的几桩事都不难~
  他只是觉得太轻易完成才答应,而非心甘情愿~
  他向来是一言九鼎的人,想清楚这些后,才保证道:“应你。”
  “我就知道,长公子对我最特别。”她重新对他绽开笑容。
  “不生气了,还叫长公子?”
  长乐作势轻拍自己嘴角,“殿下!”
  他试着张开怀抱,她便贴过去,手从他的翅根处穿下去,绕过他的劲窄腰线,环搂住他的后背,才握成拳头,恨不能变个锤子,给他后脑勺来一下。
  季临渊彻底消气后,柔声发愁:“临安平日里不会如此,即便是真心为阿澈抱不平,我也不该与他见怪。只怕是他多年沉疴,终日卧床,这回动了不好的念头……”
  他一脸自责自己未尽到大哥的本分,没有照顾好弟弟的模样。
  “那你还这么凶他?”
  “他的话确实难听,我被气昏头了。”季临渊沉脸,“我与你两心相知,你何时成了阿澈的妻?何言谁‘欺’了谁?”
  更气的是,他们还要在人前装到什么时候?
  到底如何与贺兰澈开口,凭什么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
  ——这是季临渊眼里没说完的话,灼灼凝视她。
  长乐了然,又是一个要名分的。
  还想跟她站着要!
  “他的话难道会比流言报更难听?”她笑起来,“我还劝过你不要放在心上呢。放心,我不会介意,更不会因他说的话……而报复他。”
  “我一直想和你商议的,都不是这个。”他将长乐松开,“每次提到,你都避而不谈,含糊其辞。”
  涉及贺兰澈,她的笑容永远会变得僵硬。
  岂止她一个人避而不谈?又倒打一耙给她。
  “那就告诉贺兰澈,写信,现在就写。”长乐作势拉着他往屋内去,研墨后将笔递给他,“尊贵且高傲的长公子殿下,写方才终于承认与我两心相知了,而不是我单方面沉迷你。”
  长乐掐他一把。
  季临渊提笔也下不了字,最终承认:“是,我真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既然开不了口,那就永远别开。”她夺过笔,“或许注定你的情义,在我与他之间,只能保一个,不如就此将他送回昭天楼,永生不得踏入邺城,保全体面。”
  这才是她今日真正的图谋。
  季临渊沉思着,没有给她具切答复。
  *
  这一日热得宫中侍女衣衫尽湿,精御卫都在协助内廷司不停地往各宫搬运冰砖。
  午膳时,两人只在长公子殿中一起用了些冰粥,便准备要往靖政殿去。
  长乐虽然不知晓温度,却也替重新整装出来的季临渊感到燥热。
  他每套衣服都会配一个不同的发冠,此刻换回一身玄色金纹锦袍,弃了前几日的鲜亮颜色,重新变成一只大乌鸦。
  试着邀请长乐也整衣,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的药王谷小青纱夏装便是正装,只好作罢,替她将头冠换成一枚金枝衔叶的,如此也算贵气很多,不叫这金阙台的殿顶压了一等。
  贺兰澈原本为她打的那顶“观自在”被替换了下来,他觉得心里舒服很多。
  但长乐不舒服,嘟囔着:“你去和你爹说话也要着正装……”
  “不止父王在,”季临渊解释,“稍后殿中必是亲信重臣齐聚。想来父王是要你去做个见证。”
  见证?长乐心念电转,已猜到了几分,眸中立刻泛起兴味,跃跃欲试。
  第128章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季临渊催促道,眼看要出发了,她却还在借他的桌案写东西。
  “我都猜到你父王要说何事,此刻先修书一封,请师父过来。”她笑道,“备好信,殿下适时拿出,你父王自然将功劳都归给殿下,不过……”
  她举着信笺走到他身边,“义诊结束后,师父那个老宅神仙便窝回了药王谷,轻易不肯出山。我想给他寄信,偏又没有好用的信鸽,不知能否借长公子家的良鸽一用?”
  季临渊自然应允。她估摸着铺垫够了,又说:“你猜我寻的由头是什么?师父早想替药王谷换批好信鸽,奈何那狐观主倨傲得很,不肯做药王谷的生意。若得你父王邀他二人一晤,撮合此事,借你父王的情面,让狐观主为我师父特训一批快鸽,从此提升与各地药堂消息之速,我想师父一定很乐意在这大暑天里往邺城跑一趟!”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盯紧他,生怕他找出什么由头来说此事办不成。
  好在,季临渊只思忖了片刻:“这主意很好,我向父王进言。”
  路上,长乐见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始惶惑,他对邺城与千里观的关系,是一点也不知情?还是装的?
  *
  夏尾期,足蒸暑气,炎蒸毒肠。
  靖政殿外蝉鸣不歇,往日捕蝉的侍婢都被遣散。
  靖政殿内邺王高坐主位,侍女侧立一旁替他扑扇。
  下首端坐邺城都督、数名陌生的朝官,更有前番服侍季临安的侍女、御卫跪了满地,连晨风大统领也伏于阶前,唯有史官肃立角落,执笔记录。
  长乐随季临渊袖风而进,跟在他身后,目光一一扫过端坐高位的邺王,又掠过阶下跪伏的众人,心中冷笑。
  依礼见过邺王,季临渊获赐座,亦为长乐请得一席。二人遂于屏风后落座。
  她努力辨认阶下众人,并未见到昭天楼中人,尤其是大军师缺席——她算明了:所谓见证,便是邺王在这儿搭戏班子,要她来陪唱。
  近年晋邺通商条例已撕毁数份,长公子又曾奉命往绝命斋采办军备,今日借二公子中毒发难,不过是欠一个堂皇的动手由头。
  将她请来,一来为诓她作证;二来,听她前番似有向邺城表忠心之意,今日怕是要趁机将药王谷彻底拉上邺城的战车。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此间风声一旦传出,天下皆知她代表药王谷在亲近邺城。
  她手心略有些汗,顺便悄悄白了季临渊这死狐狸精一眼。
  他只当自己已经与邺城结盟,将来说和药王谷是迟早的事,却不知道她去一趟京陵之后,心里已经坚定盘算:药王谷绝不能卷入纷争,最好也不要因她而引发战事。
  只是骗得季临渊的信任,也实属不易,还需将计就计。
  果然,晨风大统领先与长公子对视一眼,便叩首面向阶下众臣宣告二公子投毒案查询进展。
  殿内一阵沉默,邺王先道:“既然查明此毒已叫鬼逸散,那毒下在灯烛中,是谁率先发现的?”
  晨风大统领眼神投向长乐。
  “我发现的。”她响应。
  “神医如何发觉?”
  “因为我是神医。”
  “……”
  屏风外阶下众人面面相觑。屏风后,季临渊侧目,向长乐递去一个极不赞同的眼神,示意她别仗着身份在父王逆鳞上胡说无状。
  邺王按捺怒意,续道:“众位卿家猜猜,孤子缠绵病榻十余年,如今长公子查证新添之据,是何方势力?”
  满殿噤声,无人敢应。
  长乐突然灵机一闪,干脆又抢在晨风大统领详述前开口:“我猜,是我们晋国人。”
  晨风作揖,补道:“属下奉长公子之命彻查掌灯宫女,初步推测如此。只因那宫女不肯招供,已经自尽,竟从其遗物中查到与晋国人的往来记录。”
  接着,下首一位相貌威猛的参军都督,长得一副牛气冲天的模样,像约好了一般发问:“王上,末将愚钝!神医为我邺城远客,晋国之民,听闻备受护戴。不知何以如此笃定,便是晋国所为?”